第29章 第 29 章

“小姐,前面路更烂了,您当心些。” 秋月也骑着马紧随其后,低声提醒,看着自家小姐连日奔波憔悴的侧脸,心疼不已。

虞听晚还未答话,一阵压抑的、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骤然刺破了沉闷的空气。循声望去,只见路边一个窝棚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跌坐在泥水里,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脚踝,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她瘦小的脚踝被一块断裂的、边缘锋利的木板深深划破,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泥地。旁边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手足无措地干嚎着,显然已吓傻了。

虞听晚心头一紧,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勒住缰绳。“秋月,药箱!”

她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一种训练过的利落,斗篷在泥泞的风里划开一道弧线。几步便冲到小女孩身边,全然不顾那肮脏的泥水瞬间浸染了她昂贵的鹿皮小靴和衣摆。她蹲下身,动作轻柔却迅疾。

“乖,别怕,让姐姐看看。” 她的声音有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温柔而坚定,瞬间压过了小女孩的嚎啕。她小心地避开伤处,从秋月迅速递来的药箱里取出干净的棉布、烈酒和金疮药。烈酒倒在伤口上清洗时,孩子疼得浑身抽搐,虞听晚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柔声细语地哄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缕鬓发被汗水濡湿,悄然滑落颊边,她也浑然不觉。阳光穿过薄薄的晨雾,勾勒着她专注而柔和的侧影,那沾染了泥点、略显狼狈的脸庞,此刻却焕发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辉。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不远处。裴行之端坐于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甲,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连日督运粮草、处置突发状况的疲惫与凝重。他原本只是例行巡视车队,目光却被路边那蹲在泥泞中的月白身影牢牢攫住。

他勒住马缰,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如何毫不迟疑地踏入污秽,看着她如何熟练地处理那狰狞的伤口,看着她鬓发散落也顾不得拂,看着她柔声细语地安抚那哭得几乎断气的孩子。她的动作并不十分娴熟,带着世家贵女初临灾场的生涩,可那份全然的投入、不顾一切的专注和眼底流露的真切悲悯,却像一道强光,刺破了这灾荒之地的阴霾,也毫无防备地撞进了裴行之的心底。他素来知晓她聪慧,却不知她竟有如此……坚韧与柔软并存的力量。这与他印象中那个在锦绣堆里执着于姻缘、娇气矜贵的虞家大小姐,判若两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漾开层层涟漪。

虞听晚正全神贯注于最后一道包扎。她需要一块干净的布条固定敷好药的伤口,手伸向药箱时,却发现里面备用的布条已经用完了。

“秋月,布条……” 她头也未抬,急声道。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却在这时,稳稳地将一卷雪白干净的细棉布条递到了她的眼前。

虞听晚一怔,下意识地顺着那握着布条的手向上看去——玄色的衣袖,轻甲的边缘,然后是裴行之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的俊朗面庞。他不知何时已下了马,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审视、惊讶、探究,以及一丝……她不敢深究的灼热。

她的指尖冰凉,还沾染着泥污和未干的血迹。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缰执剑磨砺出的薄茧。就在她伸手接过布条的那一瞬,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他的掌心。

那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倏然窜过两人相触的皮肤。

虞听晚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她飞快地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瞬间的慌乱,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才紧紧捏住那卷布条,低声道:“……多谢裴公子。”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裴行之没有立刻收回手。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瞬间的触碰,以及她指尖的冰凉和微颤。那冰凉似乎透过指尖,直抵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他看着她迅速低下头,那原本因专注而泛着光泽的脸颊,此刻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她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不安地快速眨动着,泄露了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悸动,混合着方才目睹她救人所带来的震撼,在他胸腔里无声地鼓胀开来。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和染着红晕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直起身,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句:“虞小姐……辛苦。” 语气里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公事化,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小女孩的哭声已转为低低的抽噎。虞听晚强自镇定心神,飞快地用那卷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妥当。做完这一切,她才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一阵眩晕感袭来,是蹲得太久加之精神高度紧绷后的松懈。

裴行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虚虚地在她身侧护了一下,沉声道:“小心。”

“无妨。” 虞听晚站稳身形,轻轻拂开裙摆上沾的泥点,试图找回平日的从容。她抬眸,目光再次与裴行之相遇。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避开。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罩着这片疮痍的土地。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泥泞横亘脚下,却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方才那指尖一触的瞬间,在彼此深深凝视的目光里,悄然改变,无声滋长。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灾后的尘土与苦涩,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张力。

秋月抱着药箱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自家小姐染着红晕的侧脸,又看看裴公子那专注得仿佛再也容不下旁人的眼神,嘴角悄悄地、欣慰地弯了起来。

“走吧,前面还有几个安置点需要巡视。” 裴行之率先移开目光,翻身上马,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那目光扫过虞听晚时,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亮得惊人。

“是。” 虞听晚也低声应道,在秋月的搀扶下重新上马。

两匹马,一黑一红,并辔而行在泥泞的官道上,速度不快。裴行之的坐骑稍稍领先半个马身,虞听晚落后一步。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以往那种刻意的、泾渭分明的疏离,反而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填满,沉甸甸的,带着初生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药箱挂在虞听晚的马鞍旁,随着马匹的走动轻轻晃荡。裴行之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药箱。片刻后,他忽然勒了勒缰绳,让马速更慢了些,几乎与虞听晚并行。

“药箱,” 他侧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虞听晚耳中,“给我吧。你方才耗费了不少力气,不必再负重。” 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虞听晚心头又是一跳。她抬眼看他,晨光勾勒着他英挺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正看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她没有推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解开药箱的系带,伸手递了过去。

裴行之探身接过。这一次,两人的手都刻意避开了可能的触碰。药箱稳稳落入他手中,沉甸甸的,带着她指尖残留的凉意。他随手将药箱挂在自己马鞍另一侧,动作干脆利落。

阳光渐渐驱散了薄雾,将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泥泞的道路上。那影子随着马匹的轻缓前行,在颠簸中时而分开,时而靠近。终于,在某一个转弯处,阳光的角度恰好,那两道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缓缓地、无声地交叠在了一起,如同一个隐秘而温柔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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