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马车甫一驶入随州城略显昏暗的城门甬道,车外的喧嚣便陡然清晰起来。劫后余生的城池尚未恢复元气,街道两旁多有残损,但行人脸上已少了些惶然,多了几分重建家园的忙碌与坚韧。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辘辘声,裴行之正欲侧首与车内的虞听晚再说些什么,目光却被前方不远处的人影攫住。

城门内侧,数盏新挂的防风灯下,立着两人。为首者身着簇新的青色七品官袍,身形清瘦挺拔,正是随州新任知县、当朝状元柳时泉。他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关切,目光灼灼地锁在裴行之身上。

柳时泉身边,却站着一位与这满目疮痍格格不入的华服女子——端阳郡主赵明姝。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娇艳的鹅黄骑装,衬得她容色娇美,只是眉宇间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的目光,从裴行之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再也挪不开半分。

“裴公子!”赵明姝的声音带着刻意放柔的娇俏,她提着裙摆,越过柳时泉,径直走到裴行之的马前,仰着脸,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听闻公子深入险境,力挽狂澜,明姝真是既敬佩又担忧!前些日子本想早些来助公子一臂之力,不想进了趟安置点,竟染上了时疫,被关在别院将养了这些时日,可把明姝急坏了!如今总算好了,能亲眼见到大人平安归来,明姝这颗心才算放下!”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带着不容忽视的亲昵和关切,仿佛与裴行之已是熟稔至极。

裴行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利落地翻身下马,对着赵明姝疏离而客气地拱手行礼:“郡主金安。郡主贵体初愈,还需多加休养,此地纷乱,恐有冲撞。”他的语气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淡漠,巧妙地避开了赵明姝话里话外的亲近之意。

赵明姝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冷淡。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裴行之的衣袖,巧笑倩兮:“裴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为了黎民百姓都不惧险阻,明姝岂能安心休养?如今公子回来了,明姝正好可以跟在公子身边,向公子学习这安邦济世之道,也能略尽绵薄之力……”她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和势在必得。

这时,虞听晚也已由秋月搀扶着下了马车。她一眼便看见了柳时泉身旁那位气质高华的姑娘,早就听说随州城刚走了一个太子,就又来了一位郡主,想必眼前之人就是端阳郡主,虞听晚心头微微一凛,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平静,上前向柳时泉行礼:“民女虞听晚,见过县尊大人。”目光随即转向赵明姝,姿态恭谨却又不卑不亢,“见过端阳郡主。”

赵明姝的目光在虞听晚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前的女子虽一身素净,发髻微乱,裙角沾泥,风尘仆仆,却难掩清丽容色,尤其那双眸子,清亮有神,带着一种经历过大场面后的沉静与坚韧,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泠如珠玉:“虞小姐不必多礼。此番赈灾,虞家义举,倾力相助,本宫在城中亦有耳闻,实乃随州百姓之幸。”她的话语虽带着赞赏,语气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矜持。

“郡主过誉,分内之事。”虞听晚垂眸应道,心中却对这位突然出现在城门、且明显是为裴行之而来的郡主,升起一丝微妙的警醒。

赵明姝的目光再次回到裴行之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些,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轻启朱唇,声音放缓了些:“裴公子,一路辛苦。安置点情状如何?灾民可还安顿妥帖?”她的问询,似乎不仅仅出于对灾情的关心。

裴行之拱手,姿态恭谨却疏离:“回禀郡主,幸不辱命。灾民已初步安置,粮药发放有序,疫病亦得控制。后续重建,还需仰赖柳大人与县衙之力,以及城中诸位乡绅如虞家鼎力支持。”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功劳归于众人,也巧妙地将虞听晚的作用点了出来。

柳时泉立刻接话:“行之此言,正是我心中所想。后续事宜,千头万绪,还需行之你多多襄助!”他看向裴行之的眼神充满信任与依赖,那是多年挚友间无需言喻的默契。

裴行之感受到柳时泉目光中的恳切,又瞥见虞听晚安静站在一旁的身影,想到方才归途上那番剖白心迹的对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责任。他刚想开口应承,赵明姝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先生虽为白身,却有经纬之才,济世之心,实属难得。”赵明姝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婉转,目光在裴行之沾满泥泞的布衣上扫过,又若有似无地掠过虞听晚,“如此才干,埋没于草莽,岂不可惜?”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微妙。柳时泉笑容微敛,他深知裴行之的脾性,更知“殿下”二字在此时此地提及的分量。虞听晚则心头一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裴行之神色未变,只是腰背挺得更直了些,迎着赵明姝的目光,平静答道:“郡主谬赞,殿下厚爱,行之愧不敢当。行之微末之身,所学所行,只求无愧于心,有益于眼前这片土地和挣扎求存的百姓。庙堂之高,非行之所能企及,亦非心之所向。此刻随州百废待兴,时泉兄初任,千头万绪,行之但求尽一份白身之责,襄助地方,安抚黎庶,此愿足矣。”他话语清晰,态度坚决,既婉拒了郡主的暗示,也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更将重心落回了眼前随州的事务上,无形中也呼应了方才与虞听晚的约定。

柳时泉闻言:“好!好一个‘尽白身之责’!行之,有你在,我这心里才算踏实!”他转向赵明姝,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郡主,行之连日奔波,风尘仆仆,不如先让他与虞小姐稍作梳洗歇息?后续赈灾事宜,下官自会与行之详细商议,再向郡主禀报。”

赵明姝看着裴行之那张在灯火下更显坚毅清朗、却又带着明显拒绝疏离的脸,再看了一眼旁边垂眸静立、仿佛与裴行之自成一方天地的虞听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与失落,但很快被完美的矜持所掩盖。她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最初的雍容:“柳大人所言甚是。裴公子,虞小姐,辛苦了,且先去歇息吧。”她顿了顿,目光最终定在裴行之身上,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只是金玉在前,明珠蒙尘,总令人扼腕。望裴公子……好生思量。”

站在一旁的虞听晚,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方才与裴行之并肩回城时心底那点微妙的暖意,在赵明姝那灼热的目光和亲昵的话语中,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她清晰地看到赵明姝眼中对裴行之毫不掩饰的倾慕,也看到裴行之虽然疏离,却碍于对方郡主身份不得不周旋的“打马虎眼”。那句“跟在公子身边”更是像一根细针,刺得她心口微微发疼。

她只是一个商贾之女,纵有几分才智和善心,在身份尊贵的郡主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郡主可以如此光明正大、毫无顾忌地表达对裴行之的追求,而她……那些在泥泞中并肩作战时悄然滋生的情愫,那些因他机智才华而生的欣赏,那些因他可靠担当而起的依赖,此刻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可笑。

裴行之应付着赵明姝,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虞听晚。他看到她微微低垂的眼睫,看到她悄然握紧又松开的手,看到她身上那股在灾民中指挥若定的光彩似乎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的心猛地一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赵明姝再次抢白。

“裴公子,您看这天色已晚,想必一路辛苦。我在城中最好的酒楼‘醉仙居’备了薄酒,专为给公子接风洗尘,还请公子务必赏光!柳大人也一起来!”赵明姝说着,伸手就想去拉裴行之的衣袖。

就在这时,虞听晚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郡主盛情,裴公子想必却之不恭。只是听晚家中尚有要事,连日在外,堆积的账目和商行事务亟待处理,就不打扰诸位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裴行之猛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和担忧:“虞小姐……”

虞听晚却已经对着柳时泉和赵明姝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知县大人,郡主,听晚先行告退。”她甚至没有再看裴行之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诸位”之一。她转身坚决,动作干净利落,却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

“哎,虞小姐……”柳时泉下意识地出声挽留。

赵明姝看着虞听晚离去的背影,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色,随即又换上更灿烂的笑容对着裴行之:“裴公子,你看虞小姐也识趣得很,知道不打扰我们……”

“郡主慎言!”裴行之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赵明姝的话。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虞听晚乘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街角,裴行之指节微微泛白。再回头看向赵明姝时,他眼中的疏离已近乎冰冷:“郡主好意,裴某心领。然赈灾善后,千头万绪,片刻耽搁不得。接风宴席,恕裴某公务在身,无法奉陪。告辞!”

说完,他也不等赵明姝反应,对着柳时泉略一点头,便翻身上马,径直朝着府衙的方向疾驰而去,将笑容僵在脸上、目瞪口呆的赵明姝和一脸尴尬、内心哀叹“郡主您到底来追谁的”的柳时泉,彻底晾在了城门口。

风卷起尘土,吹散了方才那短暂而微妙的暖意,只留下赵明姝气恼的跺脚声和柳时泉无奈的叹息。而虞听晚那带着疏离和伤感的背影,以及裴行之眼中瞬间涌起的冰冷与焦灼,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各自的心绪,在随州城初显的喧嚣中,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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