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虞听晚抬起头,看到李玄翊,眼中瞬间亮起惊喜的光芒,随即又被担忧取代:“陛下?您怎么……” 她放下针线,欲起身相迎。
“别动。”李玄翊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他自然地握起她的手,入手冰凉,让他眉头皱得更紧。“手怎么这样凉?药可按时喝了?”
“喝了。”虞听晚温顺地任他握着,汲取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臣妾无碍。倒是陛下,脸色如此憔悴……” 她抬手,想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李玄翊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动作间带着难得的缱绻。“朝上有些杂音,无妨。”他轻描淡写地带过,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布老虎上,又转向熟睡的昭阳,冷硬的眼神彻底软化下来,“在给昭阳做玩物?”
“嗯。”虞听晚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想着等她醒了,给她个惊喜。”
李玄翊看着她温柔的笑靥,心中翻涌的戾气和朝堂的冰冷烦忧,在这一刻奇异地被抚平了。他伸出手臂,将虞听晚连同她腹中尚未显怀的孩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和熟悉的馨香,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晚晚,”他低低地唤着,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依恋,“朕今日……有些累了。”
虞听晚心中一酸,更紧地依偎进他怀里,用自己微凉的指尖轻轻按揉着他紧绷的太阳穴。“累了就歇歇,陛下。朝事再重,也非一日之功。有臣妾在,有昭阳在,还有……”她轻轻覆上小腹,“还有这个小家伙在。我们都在这里,等着您。”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李玄翊闭上眼,感受着妻子和未出世孩子的存在,感受着这深宫之中唯一属于他的温暖港湾。御书房的刀光剑影,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似乎都暂时远去了。
殿内烛火摇曳,将相拥的帝后身影投在屏风上,拉得很长。昭阳在乳母怀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一刻,没有励精图治的帝王,没有心力交瘁的皇后,只有一对在权力漩涡中相互依偎取暖、共同守护着他们小小家园和未来希望的夫妻。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如同秋夜窗外的月光,清冷却易逝。前朝后宫的暗流依旧在涌动,江南的贪腐、北境的猜疑、朝堂的倾轧、后宫的暗探……如同蛰伏的阴影,等待着下一个破土而出的时机。
承平开局之路,道阻且长。
李玄翊的励精图治,虞听晚的心力交瘁,都只为在这荆棘遍布的权力之巅,为他们的儿女,撑起一片稍微安稳、能看见星光的天空。
而这片天空下,那悄然孕育的新生命,又将带来怎样的变数与希望?无人知晓……
初秋的晨光透过层叠的纱幔,滤去了刺目的亮,只余一层温吞的暖意,懒洋洋洒在凤仪宫中紫宸殿冰凉的金砖地上。
虞听晚半倚在软枕堆里,身上搭着锦被,人却清减得厉害,脸颊透着一股倦怠的苍白。孕吐来得凶急,将才勉强用下的半盏燕窝羹又悉数呕了出去,此刻正恹恹地合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李玄翊坐在榻边,指腹小心翼翼拭去她额角渗出的细汗,那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珍宝。她每一次细微的蹙眉,喉间压抑不住的轻呕声,都像细针般扎在他心口。御医署一日三趟地跑,开的方子换了一道又一道,汤药流水似的送进来,却总不见大好。
“晚晚,再用一口?就一口蜜水,润润喉也好。”他端过温在一旁的白玉盏,声音压得极低,是朝堂上绝无仅有的耐心与焦灼混在一块儿。
虞听晚无力地摇了摇头,连睁眼的力气都吝于给出。
殿外却隐隐传来喧嚣声,起初压抑着,像闷雷滚过云层,渐次高昂起来,夹杂着内侍惊慌的劝阻和苍老沉浑的力争,顽固地穿透重重宫门。
李玄翊眉心骤然拧紧,眼底掠过一丝极厉的寒芒。他轻轻将虞听晚的手放回被中,起身时,那点面对妻子时的柔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帝王的沉冷。他示意侍立角落的宫人看好皇后,自己则一撩袍角,大步向外殿走去。
沉重的殿门甫一拉开,秋日稍显凛冽的空气裹着激烈的声浪猛地扑进来。
外殿乌压压跪了一地朱紫重臣,为首的须发皆白,是三朝元老太傅周崇,身后跟着一众御史、给事中,个个面色沉凝,如同死了爹娘。见他出来,叩首之声砰砰作响,在空旷殿宇里撞出回音。
“陛下!臣等冒死进谏!”周太傅声音洪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陛下为椒房之疾,已辍朝两日!祖宗法度,百官奏章,天下政务,岂可因一妇人而尽数搁置?此非明君所为,实乃专宠失德,动摇国本!臣等恳请陛下即刻临朝,以安天下之心!”
“恳请陛下临朝!”身后众人齐声附和,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琉璃瓦。
李玄翊负手立在丹墀之上,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冷峻,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如同冰刃刮过每一张激愤的脸。他尚未开口,内殿忽地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令人心揪的干呕声,一声接一声,破碎而痛苦,显是虞听晚又被折腾得厉害。
跪着的臣子们声音一滞,有人面露些许不自在,悄悄移开视线。
李玄翊的脸色瞬间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一下,猛地抓过离他最近的一个御史捧在手里的谏章——那雪白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妖后祸水”、“君王昏聩”之类的字眼——看也不看,狠狠摔掷在金砖地上!
“骂!”他声音不高,却淬着冰冷的怒火,字字砸落,“当着朕的面,骂!”
他指着内殿的方向,指尖因极致的怒意而微不可察地颤抖:“她就在里面,吐得人事不知,连口清水都咽不下!你们不是满腹经纶、忠君爱国吗?来,进去!就站在她榻前,把你们这奏章上的混账话,一字一句,大声念给她听!朕倒要看看,诸位‘忠臣’的唾沫星子,能不能治她的孕吐之疾!”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此刻虽未流血,那森然压迫却已让方才还慷慨激昂的群臣噤若寒蝉,一个个深深伏下身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周太傅老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再吐不出。
殿内一时死寂,只余内殿隐约传来的、令人心碎的微弱呻吟。
李玄翊不再看他们,豁然转身,疾步返回内室。
拂开纱幔,虞听晚正伏在榻边,一名宫女捧着银盆,另一名轻拍着她的背。她呕得浑身脱力,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珠。
李玄翊心口一刺,所有戾气顷刻散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他快步上前,挥退宫人,亲自将她虚软的身子揽进怀里,用温热的帕子极轻柔地擦拭她的唇角脸颊,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好了…好了…没事了,晚晚,朕在这儿……”
虞听晚缓过一阵剧烈的喘息,无力地靠在他胸前,气息微弱。寝殿内外方才那番动静,她隐约听了个大概。
静了片刻,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气若游丝,带着点自嘲,又裹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她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绷紧的下颌线。
“凶什么……”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你若…若当年在……”
李玄翊身形猛地一僵。
怀第一胎时,他远在京城,忙于会试、琼林宴、应对官场、为母妃沉冤昭雪……李玄翊脑海里不禁浮现千里之外的随州老家,她独自一人,是如何熬过这翻江倒海的孕初?受了多少苦楚?可有人在她吐得直不起腰时递上一杯温水?可有人在她夜半腿抽筋时为她揉捏缓解?
他从未细想,只因不敢深想。此刻被她这轻飘飘一句,携着积年的酸楚与后怕,狠狠撞进心窝最软处,撞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剧痛起来。
他的妻,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
所有思绪堵在喉间,哽得他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更紧地、近乎颤抖地将她圈进怀抱,下颌抵着她散着清淡发香的头顶,闭上眼。
虞听晚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急促的搏动,以及那份几乎要将她揉碎的歉疚与疼惜。她安静下来,侧脸贴着他衣襟上微凉的龙纹刺绣,许久,才极轻地蹭了蹭,耳尖泛起一点微不可见的红,声音低低地嗔怪,却软得没了边:
“……你当年若在,我岂会…岂会吐得这般厉害……”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吞没在了他的衣料里,却像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李玄翊心口最酸软的那一处,翻起埋藏已久的愧与疼。
他手臂收得更紧,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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