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气若游丝,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瘆人的平静,“你说得对……”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女儿懵懂的小脸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蚀骨的恨意,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丝作为母亲的本能的柔软和……歉疚。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昭阳的脸蛋,动作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秋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掷地有声:
“我要活着。” “为了昭阳……” 也为了……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直刺向那九五至尊所在的方向,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眼底翻涌的、毫不掩饰的刻骨仇恨和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手刃仇人!
秋月被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惊得心头一凛,随即却涌起一股悲壮的激动。她重重跪下,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无比坚定:“奴婢誓死追随娘娘!”
秦嬷嬷别过头,紧紧抱住昭阳公主!
虞听晚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地靠回引枕上,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她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绝望的死气,而是一种冰冷的、蓄势待发的危险气息。
她不再流泪,不再空洞。
那颗死去的心,已经被仇恨重新点燃,化作最坚硬的寒冰和最灼人的毒焰。
深宫寂寂,暗流开始涌动。
自此,紫宸殿内的死寂,被一种新的、却更令人不安的“正常”所取代。
虞听晚不再终日卧榻,也不再对着虚空流泪。她开始按时起身,任由宫人伺候梳洗。御医送来的汤药,她不再需要人逼迫,端起来便安静地喝完,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膳食也用得虽少却规律,甚至能对菜式极轻地颔首或摇头。
她依旧消瘦得惊人,脸色是一种久病初愈的苍白,眼底深处总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寒霜,但至少,那令人心慌的“灯枯”之兆似乎被强行遏止了。破碎的魂魄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重新拼凑起来,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维持着表面的运转。
李玄翊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依旧每日前来,有时带着奏折在外殿处理,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内殿一隅。他看着她机械却配合地用药进食,看着她偶尔会拿起针线,为昭阳缝制一件又一件小衣,针脚细密,神情专注得近乎刻板。
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些,随之涌上的却是更复杂的情绪。欣慰?有之,她总算肯活下去了。疑虑?更有之,这突如其来的“正常”,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尤其是她看他时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空洞的死寂,却也绝非从前那般带着温度。那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掠过一丝他抓不住的、令人心悸的微光,快得像是错觉。
他试图与她说话。
“今日天气晴好,朕陪你和昭阳去御花园走走?”他放下奏折,语气带着试探性的缓和。
虞听晚正拿着一个布老虎逗弄榻上爬来爬去的昭阳,闻言,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顿,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平淡无波:“谢陛下,臣妾有些乏,想歇息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李玄翊所有准备好的话都被堵了回去,胸口一阵滞闷。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疏离冷漠的姿态比之前的疯狂和绝望更让他难以靠近。
他沉默片刻,又道:“御膳房新来了个江南厨子,做的糕点精致,朕让他明日……”
“陛下做主便是。”虞听晚打断他,依旧没有抬头,语气礼貌却冰冷,将昭阳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
李玄翊抿紧了唇,下颌线绷紧。他看着她对昭阳流露出的、那一点点罕见的温柔,心中酸涩与妒意交织,却发作不得。
他发现,她现在所有的“生机”,似乎都只围绕着昭阳。
她会耐心地教昭阳认字,虽然只是最简单的几个;她会抱着昭阳看窗外的飞鸟,目光悠远;她会轻声哼唱古老的童谣,声音沙哑却异常温柔。只有在这种时候,她脸上那层冰冷的面具才会稍稍融化,露出一丝属于“母亲”的痕迹。
而一旦昭阳被秦嬷嬷抱开,或者他出现,那点痕迹便会迅速消失,她又变回那个精致、苍白、沉默而冰冷的瓷美人。
李玄翊不甘心。他尝试过在夜晚留下,试图用强硬的怀抱唤醒她一丝过去的回应。可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哭泣,只是僵硬地承受着,眼神空茫地望着帐顶,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具没有温度的躯壳。这种彻底的、冰冷的顺从,比任何反抗都更让他挫败和……无趣。
他渐渐来得少了些。朝政繁忙是最好的借口。或许他也是潜意识里在逃避,逃避她那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拒绝和那令他不安的“正常”。
紫宸殿似乎恢复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虞听晚每日按部就地活着,吃药,用膳,陪伴昭阳。她甚至开始重新过问一些宫务,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比如份例发放,节庆安排,语气平淡,决策清晰,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漠。
宫人们私下里都说,皇后娘娘像是变了个人。没了以前的温柔爱笑,但也没了之前的死气沉沉。现在的她,像一尊被冰雪覆盖的神像,美丽,威严,却遥不可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只有秋月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冰面之下,涌动着怎样蚀骨的恨意和怎样坚定的决心。
每当夜深人静,昭阳睡熟,虞听晚便会独自坐在灯下,有时是久久地凝视着跳跃的烛火,有时是无声地摩挲着一枚她父亲虞叶麟在她及笄时赠她的、依旧光鲜的玉佩。她的眼神不再是白日的空洞或面对昭阳时的片刻柔和,而是淬炼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她在积蓄力量。她在等待时机。她在用仇恨和母爱,艰难地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为了昭阳,也为了那终有一日,必将到来的……清算。
而这看似恢复“正常”的紫宸殿,不过是风暴来临前,最令人窒息的平静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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