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对视一眼,任徵的笑便就慢慢僵住。
重新搓了搓手,他尴尬咳嗽了一声。
上次的花朝宴因着昱王的事情,原本想要相看也就不了了之,不过他也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女儿对那画册上的公子们是半分想法都没有的。
他思来想去,最后终于还是找到了根结。
晋家老爷子说过,当年他这女儿力排众议招了赘婿进门后,也是有人说话的,风言风语地吹进府里头,却也只得了一声嗤笑。
“你们是觉得我这赘婿招得不行?”十几岁的小姑娘啊,就这么站在了众人面前,丝毫不顾颜面地放话,“可我晋舒意于伴侣一道没什么要求,但求一副好皮囊,普天之下,倘若是你们能找见一位胜过我夫君的,再来说话。”
“你个小姑娘怎生这般不知羞?!”
“怎么?我都招赘婿了,不图财不图权,还不图个色么?叔伯们若是觉得有辱视听,门在那边,请便。”
据晋老爷子回忆,后来那些人还当真是没再能说上话。
所以任徵现下心里门儿清,只是怪自己这张嘴,竟是一点面子没给女儿,怎么就大喇喇给说出来了!
“不是,舒意,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干脆就起了身,“只是觉得这颜家的确实还不错,瞧着稳重。”
找补得生硬,晋舒意却是终于收回眼神。
“侯爷就这么想将我嫁人?”
她说话的时候是垂着眼睫的,落在了任徵眼中,便多了几分莫名的神伤。
瞬间,任徵嘴比脑子快:“胡说!我想着多留你在府中几年才好呢!”
“那侯爷便不必费心了。”
案边人重新看回话本,这是明晃晃的送客。
任徵干巴巴张张嘴,最后懊恼地捏了拳。
“也好,那我迟些时候在门口等你进宫。”顿了顿,见人没再抬头,他又斗胆加了一句,“毕竟宫晏,你好生准备准备。”
不等人说话,向来大咧的侯爷就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落在案上的手指微蜷,半晌纸页也没揭过一张来。
芳菲进了门来瞧见,低低唤了一声:“小姐?”
回过神,晋舒意抬眼,看见她手里头的托盘。
“这是什么?”
“方才侯爷命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姐挑挑,”芳菲说着将托盘放下,“哎,侯爷是不晓得,小姐根本就没有穿过耳洞,这些珥珰也是用不了的。”
想起方才临走前某人叮嘱的好生准备,晋舒意无奈合上了话本。
“收起来吧,”她复又望向另一边玥姨娘早早就替她准备好的新衣,“到底是宫晏,帮我好生梳妆吧。”
镜中的女子不过双十,可似她这般年纪还未许配人家的,实在算得上是个老姑娘。
她入京三月,关于婚事,任徵已是第二次提起。
今日更是将她曾经拿来回怼那群吸血亲戚的话也拉出来遛了一番。
叫人哭笑不得。
只是说起她那曾经的赘婿,如今想来,竟如浮梦一般。
初见、成婚、相对再到最后的分别,他们仿佛都不曾好生了解过。
当初,她急需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赘婿,而他,需要一处安顿之所。
“这样,我来养你,你陪我做戏,可好?”
她这么说的,自然也确确实实是这么做的。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她是商人,总该是要守诺的,所以那封放夫书,她一早就已经拟好。
分别那日,她瞧他一身锦衣,俊朗非常。
公子长身玉立,正站在水榭廊上等她。
那时候,他定是很开心的吧。
她知道其实他早就想走了。
只是她不开口,他作为受雇方,自是无法先行结束。
“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的。”她上前一步,语气轻松,一抬眼瞧见他紧抿的唇。
是了,光说不做,他已经不信她了。
收回眼,她掏了放夫书来。
那人没作声,像是怕她说谎。
她干脆咬咬牙,将放夫书一把塞进了他怀中,小声道:“快走吧,实不相瞒,再继续这般养着你,我……我家业都该败完了。”
“……”那人拿了东西,竟是半晌都没回音,最后竟扭头就走。
她犹豫一会,终是对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你去哪里?我可以派人送你。”
“不劳晋小姐费心,”那人头也没回,“免得败了小姐的家。”
她噎在当场。
哎——最后一次,竟是又把人气到了。
“小姐看看?”
芳菲的声音将人思绪拉回,晋舒意掀眼,头上珠钗颤颤。
“小姐想什么?”
“我在想,入京这件事情,究竟对不对。”
“小姐不开心?”
“倒也说不上,只是如今有了这镇国侯府的身份在,好像有些事情,也无法由着自己。”
“比如什么?”芳菲蹲身,仰头不解问。
晋舒意低头看着丫头一张全然懵懂的脸,终是笑了,抽手点了她一下:“比如啊,宫晏这般场合,你却不能陪着我一道进去。”
丫头也笑了:“这有什么!我就在殿外等着,小姐若是需要,我就偷偷进去!”
果真是小姑娘,天真极了。
“你以为皇宫是随便能走动的?”晋舒意唬她一声将人拉起,“罢了,外祖与侯爷既然都想替我相看,我便就好好去看看吧。”
芳菲眼睛一亮:“小姐原是在愁这个?!”
见镜中的女子抚着朱钗不作声,丫头赶紧又凑近:“小姐快同我说说,侯爷想让小姐留意谁?”
宫晏盛大,宫门外已停着不少马车。
相熟的打了招呼互相寒暄着一起往内,一派和气景象。
任徵一行刚刚下车,就被眼尖的认了出来。
“侯爷。”来人是个文官朝服的中年人,此番正领着几人一并上前。
晋舒意虽不认识他,他身后几人却是瞧着面善。
“呦!陶尚书。”任徵道。
其后陶夫人领着陶夏知等人行礼,晋舒意跟着矮身。
一抬头,就瞧见缀在最后的陶秋临,只不过后者并未看她。
刚要出声,就见陶尚书伸手将一指:“这是犬子,也在三甲之列。”
“侯爷。”被点的青年躬身。
眼前的陶大少爷彬彬有礼,俨然一副谦谦公子模样,若非是嗓音,晋舒意差点没将他同那日差点将书箱抡到她面上的公子对上号。
“英雄出少年,陶大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任徵伸手拍了拍陶公子的肩膀,想起来往边上让开,“哦,这是小女舒意。”
“原来这就是侯爷的千金,上次就听内人说起,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陶尚书接道。
这般的话,也说不上真心还是场面,晋舒意却免不得再颔首矮身那么一次。
等到两家人同时往宫中去,女眷们跟在后边,才算是有了喘口气的功夫。
这皇宫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旦踏进了,人人都端得正经。
尤其是女眷们。
陶夫人面上漾着笑意,话却是不多,她就站在陶尚书身侧的位置上。
果真是有诰命在身高门大族出身的女子,气度仪态也是一顶一的,真正做到了目不斜视。
而陶夏知,显然便就是陶夫人的复刻版。
最末的是陶秋临,她亦步亦趋,一直低着头。
若非晋舒意留意,倒是轻易就能忽视了去。
“哎呀!这不是状元郎么!”有人唤道。
殿门外立了三道身影,正是游街的一甲三人,为首的那人虽只是一身青衣,却无端显出些矜贵之气,他躬身作揖,却毫无后生的露怯,沉静若古井。
见状陶尚书笑着同身边任徵道:“今次这状元郎瞧着,倒是更适合做探花郎呢。”
他这话只是周遭几人听着,任徵哈哈一笑。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出的话,道是这三甲最好看的才做得探花郎。
恐怕是占着一个花字?探花探花么。
晋舒意心思斗转,有些失神,这一幕恰巧是被转身的任徵瞧见。
后者笑容一滞,轻唤一声:“舒意?”
晋舒意偏头,瞧见他神色方醒悟过来,怕不是刚刚自己是盯着那状元郎看的吧?
“我……”
任徵却只作未见,乐呵呵道:“走,我们进去。”
“……”你能不能别笑了,晋舒意心叹一声,干脆学着陶秋临也低头啥也不看了。
里间已经坐满了人,方才聚在门口的众人此时也已然入座。
镇国侯府的位置靠前,同陶家分开来。
一开始晋舒意还没什么感觉,后来落座的人越来越多,再瞥见那金灿灿的高座,凭生几分威严,她才忽得后知后觉有些紧张起来。
金銮步廊内,皇帝遥遥往那殿门前瞧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偏头对身侧人道:“方才进去的就是镇国侯家刚找回的千金吧?”
“回陛下,正是,”临福有问必答,详细得很,“名叫舒意,近日京中遍传的话本赛,便就是此女举办,参加的人不少呢。”
“喔?这倒是新鲜。”帝王道,“她方才瞧的可是咱们的新科状元?”
“那奴婢就不敢妄言了,”临福也笑,“不过今岁的一甲三人个个皆是气宇轩昂,站在一块儿可不是惹人注目么。依奴婢看,今日入席的人应是都会好奇。”
“说得是啊,哦对了,朕前些日子答应镇国侯会替他关注下他那宝贝女儿的婚事,朕思来想去,委实不好乱点鸳鸯谱,”帝王说着突然转身,“将好今日砚辞你在,不若你也替朕想想?”
一直沉默瞧着下边的男人闻声看向帝王,面上无波无澜:“陛下已有人选?”
帝王略一沉吟,出声问道:“你看那颜松年如何?”
“呵。”
帝王:“??????”
帝王:他呵朕!!!!!
淮砚辞:不然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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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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