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黄兰霞是当真看清了。
这案子的情况也很明了,孩子的父亲常年坐牢,论陪伴肯定不及母亲,又有暴力倾向,都是很扣分的条件。
不过黄兰霞在京市也只是勉强栖身,如果能为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显然更好。于是沐白亦委婉地提醒她:“如果带着孩子在京市生活,恐怕压力会很大。”
“我会回老家,我父母当初不赞成我的婚姻,但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只是我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安顿,这次是特地来京市找律师的。”
“为什么找到我呢?”
“我觉得你能帮我。”
沐白亦受到些许触动,对她说过这句话的人不止黄兰霞一人,唯独这次她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力量。
天助自助者。
沉默片刻,沐白亦答:“好。”
陆翰听说她要出差后,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她的热情:“加油。”
沐白亦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我会的。”
洹城是座沿海的城市,空气里弥漫着潮漉漉的海鲜味,沐白亦根据黄兰霞提供的消息,很快找到了当时处置家暴的派出所。
接待她的是个年轻小伙:“是之前的案件啊,我去档案室帮你找找。”
沐白亦记住了他胸前的警号,在派出所民警照片栏里找到了他。
姜晏。
敬姜犹绩,言笑晏晏。
倒是个好名字。
不多时,姜晏捧着本装订好的案卷过来:“丁淘殴打他人案?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受害人黄兰霞。”
沐白亦翻了翻笔录,发现丁淘做笔录时猖狂得很,不但处罚告知上拒绝签字,还在笔录中声称“自己的老婆想打就打,没什么问题”。
主办人和笔录的询问人是同一个,叫吕盛骄。字迹张扬而有风骨,纤细得不像是男人的笔体。
沐白亦心下一动,问姜晏道:“案件的主办民警今天在吗?方便找她问一下案件细节吗?”
姜晏叹了口气:“主办人是我的师姐,已经辞职了。”
民警辞职向来不是好事,沐白亦的眉心跳了跳:“是出了什么事吗?”
姜晏摇头:“那倒没有,是个人意愿。”
沐白亦松了口气,继续阅卷。
材料做得很全,丁淘之前经济犯罪的前科也一同附在里面。
沐白亦发现案卷中还有光盘,她记得黄兰霞说过丁淘是在房间里动的手,估计不会有监控,于是她问姜晏:“方便看看其中的内容吗?”
姜晏带她到电脑前,光盘读出来是个视频,记录了丁淘拒签处罚告知笔录的过程。丁淘那句“我打自己老婆没错”像重锤似的狠狠地砸在沐白亦的心上。
沐白亦听到姜晏发出声轻笑,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姜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到了当初批拘留的时候领导说的话。”
“说什么了?”
“当然是师姐转述的,她说——领导讲,打老婆的男人最没用了,拘。”
听到这话,沐白亦也跟着笑了起来:“很有正义感。”
姜晏立即严肃起来:“依法办事。”
话是不假,可加上他尚显青涩的神情,总会让人感慨基层真是个磨练人的地方。
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处罚决定书副本也拿到了,沐白亦并不久留,她还要去法院交起诉状。
姜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张名片:“师姐一直记挂着黄兰霞离婚了没,你如果去见见她,她应该会很开心。”
沐白亦确实也有结识吕盛骄的意图,欣然接受。
这所里的氛围可真是不错。
沐白亦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发现目的地是一家音乐餐吧。餐吧楼上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灯光点点,看来是有人在加班。
餐吧很深,在外头听不到半点声响,越往里越觉得别有洞天。沐白亦在巨大的啤酒桶前停下了脚步,有服务生见状为她递上杯子,告诉她扫码续杯。
她接了杯啤酒,抱着杯子坐在吧椅上。时间还早,店里多是用餐的人,酒场还没热乎。沐白亦混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于是她伸手招呼店员点单:“来份海陆套餐。”
洹城的海鲜文明全国,餐吧的未必纯正,先勉强过一过瘾。
“喝啤酒吃海鲜也不怕嘌呤过了量?”
一只涂着深蓝色美甲的手挡在了沐白亦的菜单上。手指白皙纤细,如葱白茭段。
沐白亦抬起头,只见对方波浪般的长发垂在一侧,恰好遮住她的半边锁骨,乌发雪颈,半隐半露。
她的五官很有特色,立体而有锋芒,眼下一颗黑痣在灯下熠熠生辉,像是上帝落下墨点。
沐白亦看着眼熟,恍然想起在哪儿见过。
丁淘签字的视频里,是她宣读的处罚告知。
“吕盛骄?”沐白亦有些不确定。
对方倒是爽快得很:“叫我阿骄就行了。”
人如其名,果然骄傲地盛放着。
“我听阿晏讲了,你就是沐律吧?”
沐白亦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却见有个染着黄发的年轻人突然走来,朝沐白亦眨了眨眼:“哟老板娘,这位姑娘以前可没见过,是新来的吗?还挺漂亮。”
他边说边从酒保手中接过啤酒,顺势要在沐白亦身边坐下。
阿骄连忙打发他:“今天可不兴你闹事,没事就快走。”
“谁说我没事呢。”黄发青年干脆坐在沐白亦外侧,“来,跟哥哥谈谈心。”
他身上烟味重得呛人,沐白亦感觉到胃酸一阵阵涌上来。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赶人,却见一个中年男人从黄毛青年身边擦过,还没等青年骂人,中年男人已经往他杯中弹了弹烟灰。
“马勒个巴子。”黄毛青年一拍吧台,还没等动手,已经被中年男人一把按在桌上:“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见。”
黄毛青年挣扎一番发现挣脱不了,有些怂了,值得嘴里放狠话:“你有种别走,等我喊齐了兄弟,干一场。”
中年男人将他脑袋往边上一别,一掌拍在他后背上将他拍了出去:“以后我天天来,等你。”
黄毛青年气急败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沐白亦看得目瞪口呆。
她长这么大还没遭遇过这种场合。
中年男人不坐也不走,只向阿骄抬了抬下巴,很快酒保送上一被威士忌混黑方,他便搁在一边,想起时才喝一口。
沐白亦低声问阿骄:“刚刚走的是谁?”
“一个对象,还在经营,不好先动手。”
沐白亦很快明白过来。
对象是警方对嫌疑人的称谓,看来这家伙离进去不远了。
“这位是派出所分管案件打处的副所。”阿骄跟她介绍,“姓赵,赵景由。”
“赵所好。”沐白亦连忙乖顺地打招呼。
赵景由打量了她一眼:“面生得很,第一次来?”
没等沐白亦回答,阿骄先打发了他:“问什么问,对象都走了,回去搞研判去。”
“你可真凶。”赵景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走啦,要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沐白亦说的,但他已经等不到回复,阿骄毫不客气地将他逐出了店里。
“你在这里他也不消停点,这家伙真是越老越乱来。”
沐白亦感觉他们关系不一般:“你们以前就认识?”
“年轻时瞎了眼谈过,别提了,脑子里只有工作,根本不适合处。”
沐白亦不说话了,她也没什么表达的立场。
她认识的这个年纪的男人不多,贺珧和他的圈里人可以算。
可他那个圈子的人,各个都跟谜语人似的,早就习惯了虚与委蛇,反倒是赵景由这般打直球的让她招架不住。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贺珧,总觉得这一晚,她离贺珧、离京市,远得很。
“打算在这里呆多久?”阿骄冷不丁问。
沐白亦算了算日子:“呆个两三天吧,总得看看情况。”
“黄兰霞情况怎么样了?”
沐白亦知道阿骄放不下她,将了解到的细细说了。
阿骄沉默不语。
沐白亦以为她是同情黄兰霞,便安慰道:“这案子情况很明了,应该不难。”
“丁淘的律师不好对付。”阿骄看着她的眼睛,“你也算是个打过无罪辩护的知名人物,不能在这种案件上栽了跟头。”
“你知道我?”
沐白亦知道那个案件会给她带来些名气,却没想到能传这么广。
“你以为我主业是什么?楼上才是我的。”
“你是律所合伙人……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律所开在音乐餐吧上不嫌吵。”
沐白亦的吐槽引得阿骄笑出了声,她笑起来很美,像一团热烈的晚霞,明媚瑰丽。
“言归正传。”阿骄很快恢复正色,“如果你明天没有安排的话,上午我带你去个地方。”
沐白亦没有多问,她知道阿骄不说定然有缘故。她只向阿骄解释道:“其实我那个无罪辩护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看了公开的判决书,证据方面你做得很扎实,存疑证据排除后公诉人证据不足,疑罪从无属实应当,倒也没什么可妄自菲薄的。”
“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案子贺珧确实没说几句话,可她本能地觉得心慌。
“当然。”阿骄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你是京政的吧?我可是你校友呢。京政人从不虚美。”
也不隐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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