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坠落

沐白亦这才明白过来,这是首德文歌。

在她的印象里,贺珧极少对她讲过德语。

就算讲了她也不懂。

但此时贺珧却似乎心情很好地问她:“想学吗?”

沐白亦顿了顿,还是点头了。

她不知道“不想”这个回答属不属于她。

“等过了这阵子我教你。”他许诺般地回答。

这时,服务生送上了他们的啤酒和果汁,贺珧点单的时候额外要了一小桶冰块,铲了一些倒进酒杯里,又捏起一颗,像吃葡萄般地丢进嘴里。

歌手换歌的间隙,餐厅里少有地安静了片刻。

沐白亦听到了贺珧“咔吱咔吱”嚼冰的声音,这些冰块够他嚼很久很久。

或许,这个晚上他都不会再说些别的了。

沉默一直持续到进门时,贺珧突然开口:“这周我有些事。”

这意味着这周的其他日子,他不会再过来了。

沐白亦低下头,没有说话。

“如果无聊的话,可以约同事一起出去逛逛。”

他握住沐白亦的手,将她紧握的手指打开。

沐白亦感觉掌心一凉,低下头发现是两张票。

古典乐的专题音乐会,星期五晚上。

“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的,作为惊喜。”贺珧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可惜确实抽不出时间。”

沐白亦接过票,轻轻地答:“我可没说过我喜欢。”

她想听他说“那可真是太巧了”,她满心里有些期待不期而遇的心有灵犀,就像是匆匆赶路的旅人突然闯入了她精心打理的花园,夸赞她亲手植下的铃兰莹洁胜过美玉,而这之前,从未有人涉足这块区域。

可惜贺珧没这么说。

他看了他一眼:“你不在的时候,我用过天猫精灵。”

沐白亦哑然。

她在公寓里没怎么添过东西,天猫精灵算是她购置的物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经过反复的磨合,天猫精灵已经能够自主推荐称她心意的歌曲了。

原来被贺珧发现了。

她有一瞬间惊喜被戳破的失落,但也有些被他的细心所打动。

许是听到了贺珧的召唤,天猫精灵适时地启动了,却没有播放沐白亦熟悉的任何一首。

……吻下来,豁出去。

是杨千嬅的《小城大事》。

粤语歌,但沐白亦听懂了。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贺珧已经托住了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来。

精酿黑啤的香气混合着丝丝甜味,与冰凉的冰块气息,翻涌着向她袭来,铺天盖地,仿佛倾盆的雨,翻江的浪。

……这吻别似覆水。

以往只知吻别如覆水难收,如今才觉得,光这深吻,便如倾覆的水,密密匝匝教人透不过气。

沐白亦瞥了眼投在白墙上的影,两人的剪影逐渐重叠为一个,她的视线也逐渐被贺珧占满。

她也终将被他填满……

不论是生活,还是人生。

抑或她本人。

“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孤单吗?”贺珧抚着她的发丝问。

他还有些微微的喘息,语调里多了几分商量与探求,也只有此时,沐白亦才会觉得他不像是大她许多的男人,只是个与她紧紧相连的伴侣。

她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最好,尽管有些口不对心:“……会有点。”

虽然她胆小懦弱,却也不会矫情至此。

奈何她知道贺珧向来喜欢她以他为天的感觉,此时少说两句话哄哄他,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他们从相识之日起就是畸形的关系。她没去问过他身边有无其他女人,不过她隐约知道该是没有的。

但这也并不能使她安心。

不对其他人负责不等于就会对她负责。

她已经得到了许多,不该再去贪恋爱情。

他们可以是任何一种关系,唯二不会的是:恋人和夫妻。

沐白亦的回答很完美地取悦了他,他看着她的眼神里也带了几分怜惜:“你该有些业余爱好,不能成天想着工作。”

“我报了个成人兴趣班。”

她没讲什么类目,贺珧也不感兴趣:“这倒是很好。”

沐白亦习惯了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不早了,睡吧。”

许是酒精的作用,这一夜贺珧睡得很安稳,早上醒得比平时都要晚一些。

沐白亦已经做好了早餐,只见贺珧散乱着头发,穿着家居服从卧室走了出来。他向来注重自己的仪表,像此刻般慵懒颓废的模样,她以往也不曾见过。

“今天不用上班吗?”她问。

“老家伙们上午有会,我可以晚些去。”

贺珧说的“老家伙们”指的是他单位里的老领导,都是些老干部,有资历也有能力,对贺珧这样的青年才俊最是打压着欣赏,极难伺候。

他的神色,有几分犹豫,似乎不很情愿提到这个话题。

“那你再去睡会儿?”沐白亦好心地建议,“我把早餐放在保温垫上,你可以等等再吃。”

“等你走了再去。”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我现在想看看你。”

沐白亦最是吃不消他这般模样:“你还醉着。”

“昨晚就没喝多。”贺珧的双眼微微有些泛红,“我清醒着。”

沐白亦丢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擦了擦嘴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环住他。

贺珧也不客气,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是在撸一只猫。

她就像是他捡来的宠物,没有半点从小养着的猫儿才会有的矜娇,时时充满着随时被丢回垃圾箱的恐惧,提供着安抚他情绪的价值。

卷发棒卷了二十分钟的发型被他轻易地弄乱,沐白亦却顾不上抱怨,只等着他心满意足后目送他回了卧室,她来不及再次打理,简单梳了两下,挽了个低马尾就去上班了。

下午她提前下了班。

陆翰听说她要去和余铭兴挑大提琴,很是赞赏她的识相。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她的装束后,陆翰提出意见:“你下午没什么事早些走吧,这身打扮也太职业了,没有音乐家的气质。”

沐白亦从来不觉得她打扮打扮就能像个音乐家,但上班溜号的快乐只有翘课能与之并肩。

就算是奉旨相亲又如何呢,那也是带薪的。

于是她提前到了约定的琴行,倒让余铭兴有些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今天下午有节课。”

“是我到早了,我没有让他人等待的习惯。”

贺珧讨厌迟到、排队和堵车,所以她从最初就没让他等待过。

余铭兴有点意外,一时没接得上话,所幸他的妹妹倒是颇有眼力见:“姐姐好漂亮。”

小姑娘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睛占了大半张脸,忽闪忽闪的像是折光的镜子。

“这就是我妹妹。”余铭兴连忙介绍,“余铭敏,刚上小学。”

沐白亦记得自己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开始学大提琴的,她目光落在余铭敏的双手,发现小姑娘个字不算特别突出,但手指修长有力,关节分明:“她学过钢琴?”

西洋乐钢琴是基础,先学钢琴再拉大提琴确实会好很多。严老师极有经验,自然清楚如何对女儿最好。

“妈妈本来想着让她走弹钢琴的路数的,没想到去听了场音乐会后突然对大提琴有了兴趣,天天闹着要学。”

还是个挺有个性的小姑娘。

买琴这事向来是找老师或制琴师,琴行里挑琴性价比不高,意义不大。

沐白亦清楚他们这次也就是来搪塞下小姑娘,估计平日里爸爸哥哥没少劝她,然而收效甚微,只得请外人来劝了。

她向来是个使命必达的人,余铭兴需要她敷衍妹妹的时候,她就不折不扣地敷衍,敷衍到最后小姑娘自己都累了,拉着哥哥的袖子撒娇:“哥哥,我们是不是搞不定了……为什么这些都不行?”

“买东西总要货比三家的。”余铭兴摊摊手,“这位姐姐可是妈妈的学生,你不信哥哥总该信妈妈吧?等她回来,就会替你想办法了。”

严老师在家里有极高的威信,一提到她,小姑娘也不多说什么,只扁扁嘴说肚子饿了。

余铭兴看看时间,确实到了饭点:“白亦,今天麻烦你跑这么一趟,不知你愿不愿意赏光吃顿便饭?”

兜了这么大一圈子,总算进了正题。

沐白亦计划着陆翰的“殷切期盼”,自然不好拂他面子,点头应下了。

琴行上层不远处有家打边炉,口味清淡、老少咸宜,此时也用不着排队。

他们刚要走近店里,沐白亦就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名字:“阿亦。”

天底下会这么叫她的只有一人。

她亲爱的阿眠老师。

沐白亦缓缓转过身,正要跟她打招呼,却见阿眠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而且她认识。

孟云矜。

没等她开口,余铭兴先迎了上去:“云矜,带女朋友来吃火锅?”

“你什么眼神。”孟云矜不动声色地吐槽他,“叫姐姐。”

余铭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倒是沐白亦愣在了原地。

孟云矜走到她跟前,清冷而温润的气息压在她鼻尖:“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沐白亦呼吸一滞。她心里的疑问太多,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斟酌片刻,她才问道:“你之前知道我是阿眠老师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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