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急诊大厅,林尚川焦急地找医生护士,大厅里都是等待救治的病患,有直接躺在地上哭喊的,有和护士吵架的,他拉住一个护士,说了江明桢的情况,护士一听只是个小皮外伤,就丢下一句:
“去去去,又死不了人,排队等着,我没空”。
林尚川十分生气,尽管小县城的医院管理水平不能跟南京的大医院相提并论,但这里毕竟是急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病人呢?他愧疚地看了江明桢一眼,正要去找医院的领导投诉,但他还是提醒自己,身为大学老师,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要有绅士风度。
“林老师,林老师。”江明桢喊道,她咽了口水,嗓子里一股血腥味。
林尚川跑了过去,心疼又自责地说道:“对不起!明桢,对不起!我知道很疼,我马上找医生。”
江明桢听到林尚川叫她“明桢”,脸一阵发烫。
“我真的没事儿,林老师,我们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你看比我严重的人,都还躺在那里排队呢,我就流点儿血,不严重。”说完,江明桢又咳嗽了,她拍打着胸口的时候,手上的血又一次涌了出来。
林尚川马上按住伤口止血,明桢看似脆弱,病恹恹的,弱不禁风,比林黛玉还要体弱多病,但她内心坚韧如蒲苇。
这时,又来了一个大肚子孕妇,进门就喊肚子疼,陪着她的人大声地喊医生,找护士。一个护士慢悠悠地出来说道:
“我们马上要下班了,你们等上班了再来。”
“护士,我肚子疼啊,见红了。”
“到那儿等着,等我们上班了再来。你们也真会挑时间,偏偏这个时候疼,怪谁呢?护士也是人,也要休息的。”那个护士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走了。
过了十分钟左右,护士才过来给江明桢包扎,动作粗鲁,嘴里骂骂咧咧道:“我们又不是专门伺候你的,这么点儿小事儿,自己回家包扎一下得了,娇气得很,还跑到急诊来。我们事情还不够多吗?”
林尚川被这莫名其妙的数落激怒了:“请你动作轻点儿!你看不到她这么深的伤口吗?救死扶伤是你的职责,请你尊重你的这身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注意。”江明桢忍着钻心的疼,拉着林尚川的袖口连忙跟护士道歉,示意他别说了。
那个孕妇的家属也趁此在一旁大骂这里的医生护士,穿着白大褂,草菅人命。有几个人过来劝他,林尚川听到他们说:
“别骂了,得罪医生没好处。你们还不是落到人家手里,给你开一大堆没用的检查,没用的药,再给你剖腹产,你能怎么着?”
这时,来了两个女医生,一个护士,带孕妇到急救室,现场才安静下来,给江明桢包扎的护士也没有说话。
江明桢的右手腕处是一条5厘米长的口子,皮肉都掉了,血淋淋地倒粘在手背上。她冷静地盯着护士给她包扎,仿佛那伤口在别人手上。
包扎完后,他们一起回到病房。李言旌看到江明桢,急切地问: “明桢,你这怎么弄的啊?就出去这么一会儿,林老师,明桢怎么了?”
“没事儿,被车擦伤的,”江明桢淡淡地说道。
林尚川沉默不语,视线落到明桢身上。
“明桢,要不要紧?让旌儿赶紧送你回家去,你感冒还没好。”陈淑琴说道。
“旌旌就在这儿吧,我没事儿,自己能回去。你们也多注意身体哦。”
“林老师,那明桢和你一起回去吧,她一个人坐车我也不放心,”李言旌对林尚川说道。
林尚川正要回应,陈淑琴和□□拉住了他的手,两人眼含泪水地说道:“林老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住哪里?等我们出院了,我们全家一定去感谢你。人都说,救急不救穷,这三万块钱,我们一定会凑齐了还你的。”
说完,他们就要拉着李言旌一起给林尚川鞠躬。林尚川马上扶起了他们,温和地说道:“不必记得,钱也不用还,救人于危难,大部分人都会这么做的。”
李言旌看着林尚川,心里无比感动和感激,她一定要记住他的样子。
江明桢和林尚川一起从病房出来,林尚川刚才说得话,也让她觉得很温暖。她偷偷地看着林尚川,他的头发,他的眼睛。
“明桢”,林尚川的突然转头,看到明桢正在看着他,他温柔地笑了。“你感冒这么严重,我带你看门诊,这么拖着,只会越来越严重,会引起肺炎。”
江明桢心里慌张,连忙说:“不用了,林老师,我每年都这样,看不看都一样。”
因为她从小就懂得,看病就要花钱,她的命不重要。
“林老师,我带你回白末镇吧。”
公交车在白末镇停了下来,江明桢看起来一脸疲惫,面色苍白。或许是流血太多,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只想安静地睡过去。
“明桢,你什么都别想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寂静的夜晚,林尚川已无心再想南山林的雪,他一直在担心明桢手上的伤,这都怪他,他无比自责。他在江明桢家大门口来来回回好几次,希望正好能碰到明桢,可他又想,明桢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天终于亮了。林尚川一夜未眠。实在睡不着,那就起来出去走走吧,他出门随手带上了笛子。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眼睛看到的地方是一片白色,前天下的雪到现在还没有融化,背阴的地方,树枝上依然还挂满着积雪。
林尚川随手抖动了一枝,晶莹明亮的雪花飞向他的脸,他感受到雪花在脸上瞬间融化的那阵冰凉的感觉。
可是,这一次,他却无法像第一次看到大雪时的那样感到喜悦。他反而感到悲伤。他会想起在医院看到的一切,会想起还在病中的明桢为保护他一个大男人而流那么多血,他只觉得心情苦闷,无处表达。
江明桢早晨醒来,接到了李言旌的电话,李言旌很担心明桢手上的伤,两人聊了几句,他们全家都要来白末镇感谢林老师的帮助。
是啊,林老师真的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不计回报,肯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毫不犹豫地拿出那么的多的钱。他极具爱心,人格高尚,让人觉得温暖,也不愧是大学老师。江明桢和李言旌都这样想。
吃完早饭,江明桢去找林尚川,可是没有看到他。老板娘说,他一早就出去了,可能去了南山林。
这样安静的早晨,江明桢朝南山林走去。走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笛声,这笛声悠扬舒缓,像是把人带到了一个空旷的原野,仿佛要飞起来,充满着希望,又好像有一些悲伤,干净的旋律让人有无限的遐想。她寻着笛声,继续向前走去。
在一处山坡上,她看到林尚川面向远山,孤独地站在那里。原来是林老师在吹笛子,她很欣喜,她一直认为,会乐器的人都是很厉害的人。她没有打扰他,在身后静静地听着这动人的曲子。一曲已毕,江明桢慢慢走近他。
“林老师。”
林尚川回头看到是江明桢,她依然憔悴,面无血色,但是眼里有光了。
“明桢,你的手还疼吗?嗓子还疼吗?”
“手没事儿,昨晚吃了药,晚上没有咳嗽。”
林尚川心里这才稍微安慰了些。
“林老师,你是不是会各种乐器啊?”
“会一些,擅长笛子和小提琴。”
“我们学校有音乐特长生,他们也会一些乐器,有一个男生,听说钢琴好几级了。”江明桢说道。
“人的一生中总要学会一件乐器的。不是作为一项特长或是才艺,而是作为一种精神给养,就像是我们读过的书,懂得的道理。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和别人相处,我们都是在和自己相处。音乐可以让人始终怀着谦卑和敬畏之心,重新看到自己,抒发情绪,可以陪伴着我们走过一段艰难的时光。”说完,林尚川看着江明桢。他想起,这是他曾经在课堂上对大一新生说的话。
从江明桢的眼神里能看出她对林尚川的崇拜之意。这些话,是她从不曾听过的。他们只有文化课,只有文化课才能去好的大学,才能改变命运。音乐、美术、舞蹈,这些东西只属于那些有钱人。
两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远方,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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