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生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烟雾，像一面滔天的巨兽，缓缓像自己追来，眼前模糊一片，她被呼喊和浓烟包裹，心眼蒙蔽。
她给自己取名为柳烟浓，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日的悲惨。
柳烟浓每次端去的鱼汤只是幌子，她知道公孙兖不会真的吞咽入腹。
大婚当夜，她将致命的剧毒抹于唇中，此毒发作缓慢，却无解。
方九灵从未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为亲人复仇。
那时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公孙兖卧榻之际还时时叮嘱御厨们做要做很多她爱吃的。
柳烟浓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不管是谁送来的，只要能垫肚子，她会吃的，只是，她现在真的吃不下，剧毒灼伤着她的五脏六腑，每一瞬她都感觉有一条巨大的毒虫在啃食自己。
她笑得一脸痛快：“公孙兖也是这般难受吧？”
巨大的咳嗽声再次响起。
方九灵扑通跪在塌前，他用双手接着从柳烟浓口中流下的血渍，眼神悲痛不已。
柳烟浓起身坐了起来，她望向方九灵：“听闻，你心软了？”
“没有，我只是难过...”方九灵哽咽道，“原本我们都可以过得很幸福。”
方九灵时常想起和公孙兖初见时的场景，那时他才九岁，听闻军队里来了大褚剑术最好的人，便隐姓埋名跑去军队，遍地荒漠的边关，除了成片成片扎营的围帐，就是沙子，比起王城，风景自是萧条许多。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剑耍得那么美，美到他产生沙漠里随时要开出春天的感觉，那日他能理解华霜为什么会钟情于他。
他求着他赐剑，公孙兖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温和一笑。
可以说方九灵的剑术几乎是公孙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曾视他如兄如老师，他却杀了自己全族，隐忍多年就为复仇。
“元阳，你是我楚氏弥留下的唯一王子，是未来的天子，绝不能心软。”
柳烟浓摸了摸方九灵的脸。
还好这孩子长得既不像父皇，也不像母妃。
方九灵坚定道：“我没有心软，真的没有。”
“公孙兖对你的身份已经起疑，我叫你假装处处针对我，打消他的疑虑，那也只是缓兵之计，拖不了多久。很快他的人会从你当年的封地带来浔王画像，他便会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烽火骑方将军的儿子，而是当年刚满三岁便被派去封地的小王子。”
血再次从口腔里涌出来。
方九灵的视线里一片血色。
当年，年仅九岁的小王子想要学剑，楚王跟他说他将最好的剑客派去了边关，派烽火骑的方将军亲手将小王子带到那人身边学习剑术，并给小王子编排了一个身份。
方九灵看得出来公孙兖很喜欢他，只是剑术这个东西除了勤奋还需要天赋，他勤学苦学多年，依旧近不了公孙兖的身。
祖母生辰宴将至，按照以往惯例，楚皇会派方将军偷偷接小王子回宫贺寿。
在这途中偶遇水坝坍塌，又遇贪官草菅人命，方九灵和方将军处理完这些事以后洽赶在楚皇生辰宴那日到达。
他买了母妃喜欢的花，给华霜带了边关的馕，给父皇做了一支狼毫笔，还给各宫的王兄们带了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儿。
他想他又长高了，到时候他们看到定会摸着他的头夸赞一番吧。
打小他做什么都是好的，就连爬树摔下来，父皇要惩罚他，王兄们也要挡在他身前说小弟弟好棒，小弟弟会爬树啦，总是把父皇弄得无可奈何。
他迫不及待地赶回故土，却传来宫变的消息，方将军立即在城外集结烽火骑准备营救。
他亲眼看到领兵截杀他们的人是公孙兖。
那时他已经十三岁，个头很高，剑术也小有成就，可是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从方将军的请求偷偷爬到马车底下藏起来。
“小王爷，无论发生都不要出来。”
那夜方将军死了，李副将死了，张军师死了.....
他咬着虎口，不让自己哭出声，公孙兖沿着马车正在细细检查，他抓起一个人问：“浔王在哪儿？”
那人不答，剑抹过他的脖子。
他又抓起一个人问：“浔王到底在哪儿？”
那人笑着赴死。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以思乡的由头回家，太子哥哥总会留他在王宫里过年，等开春了再去到边关。
按照祖制，他这类封了王的皇子是不能常驻皇城的，为了避免被那些谏臣的口诛笔伐，对外就称小王爷给祖母过完寿就已经回封地了，其实这些年他早就不在封地，代他留在封地的才是真正的方九灵。
前不久真正的方九灵也回了城，做戏做全套，皇帝便对外说浔王已经回来。
这日寿宴，他迟迟未回宫，想来假的浔王已经穿上他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地混在宴席上给他遮掩，若是谏臣们知道他还没有回来，又要罗里吧嗦。
看公孙兖这么急着找浔王，想来对方是趁乱跑了。
跑了就好！
他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恨到想要把他的手脚全都砍断，把他的肉一片片撕碎，看着他在地上爬，跪在自己的脚边求饶。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产生如此狠毒的念头。
他杀他族人，毁他楚氏基业，还要假装深情款款的模样哭吊他的王姐，他觉得恶心。
“王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等恢复我楚氏江山，我定要带你去看看漠北的黄昏，亲自尝尝那里的烤羊，阿姐，馕饼配烤羊腿还有烈酒可好吃了。”
“方九灵”哭得泣不成声。
“阿姐，你为什么要那么傻？”
“除了这个办法，我们根本就杀不了他，元阳，你记住，你是王储，是要带着百姓安身立命的人，你不要哭。”
柳烟浓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悲戚的神情，她的眼泪早就在十年前叛军杀进来的时候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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