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阵子

无关福了礼,忙转身出去。

江沿到死者身前,拿起她脖颈上的绳子端详。

“这就是普通的麻绳。”肖以正说。

“不错。”绳结已到了江沿手心,肖以正也没再注意。

“口眼开,手散。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亦不抵齿。”肖以正一边查看一边说着,

“是缢死。”

“额头上有两处棍伤,致昏厥。”肖以正擦拭着死者额头的血迹,“县衙果真没仵作,这是一点都没查验啊!”

江沿冷哼一声,拿起沾血的木棍起来观察,“这倒是块好木。”

“闵塘地方用的都是榉木,山头盛长,价格低廉,你是汴京来的高官,大约是没见过。”肖以正回头看向江沿。

“见过,但没用过。”江沿回答道,“去死者家中。”

集市上,三人并行着。

无关拄着拐走路歪七扭八,吸引了身旁两人的注意,皆偏头看她。

无关眉头紧皱,半闭着眼,时不时摇摇头。

“杨姑娘,你这是?”肖以正发话。

无关失衡,一下就要栽倒下去。

江沿眼疾手快,一把握着无关的拐,令她站直,但她手腿都失了力,拐也抓不住,肖以正一把捞起要倒下的拐子,捞起她另一条手臂,她有些回过神来,但身体还是摇晃着。

江沿四处张望,看见了街旁供人歇脚的亭子,“带她去那个亭子。”

肖以正是个急性子,带着杨无关走了几步,见她实在摇摇晃晃,一下给她拦腰抱起,他健壮有力的手实实抵住无关后背,无关完全清醒过来,冷汗一下爆了出来,轻声道,“放……放我下来。”

肖以正没听清,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几个大步到了亭子,将她放着坐下。

无关刚一沾坐,一下就站了起来,将肖以正看的一愣一愣,她虚捂着后背,咬着牙,一下没忍住跪了下去。

江沿摇着轮椅上前来,见着满脸痛苦的无关,淡淡瞟了肖以正一眼。

肖以正恍然大悟,她背上还有伤!连忙道歉,“对,对不住,杨姑娘”。

无关刚想开口,江沿回答道,“去买个糖人。”

肖以正懵了下,但转念一想,罪犯要坐牢子,把小娘子惹着了是得买个糖人哄着,不免感叹江沿这小子真会。

肖以正刚走,江沿便开口,“没吃早饭?”

无关缓了过来,小小一团跪坐着,轻轻点头,略带哭腔道,“嗯。”

看着好不委屈。

肖以正这粗人心眼不多,动作很快,抓个模样似老虎的糖人就回来,一把塞进无关手中,也没敢看无关,不好意思转过身去,无关已经缓过劲来了,看着他这样,只觉得有趣,对着他道,“谢谢。”

“这就是糖人?”过去几月,要不在逃亡,要不在赶路,加上她不喜人多的地方,市集的东西她倒没有很注意。

无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端详着,“为何是个老虎。”

话毕,小咬了口,接着眼眸更圆了,满眼惊奇。

“是甜的!比馒头还甜。”说着又连着吃了几口,一个糖人很快就完了,感觉头也不那么晕了。

江沿一直看着她,肖以正背对着她俩,两人无言,静静等着她。

“再去买几个来。”江沿道。

肖以正也没回头,径直就去。

“别别别!已经够了。”无人理她,无关尴尬地看着江沿。

“能起来?”

无关四处寻着自己的拐子,江沿猛地想起,那二愣子还拿着无关的拐子呢。

叹了口气。

将手臂递给无关,寻不到拐子的无关寻到了他的手,微风吹过两人的衣摆,好像她浑身浴血的那日,也是这双手支撑着她。

无关搭上江沿的手,站起来,任由江沿领着她走下台阶。

……

馄饨摊子。

肖以正狼吞虎咽的灌着馄饨,江沿小口地进食,一个小馄饨恨不得分成三个吃,这般儒雅,光让人看着都是享受,无关一边啃着糖人,一边看着他俩。

“杨姑娘,你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江沿用帕子净嘴。

咬着糖人的无关一懵,松开糖人,“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江沿静静的看着她,眼神中没有疑惑,任何表情都没有,无关心慌。

“我真不知!我甚至不知案发地点在哪,一醒来就被人绑起来打了。”回忆起那顿杖刑,无关还有些后怕。

“嗯,那你被打晕前,在做什么。”

“我要去找你。”

肖以正放下碗,用袖子擦了嘴,与江沿一同看去,二脸疑惑。

糟了,说漏嘴了。

忙又补道,“我来的第二日清晨,刚走到一个巷子里,就被人从后脑打了一下,就再没印象了。”说着,无关还觉得后脑有些疼,用手抚了抚。

……

命案现场。

四周除了那颗百年老树,什么人都没有。

“从前还有人搬着石头凳子到这乘凉,现在出了命案,大家巴不得都绕道走。”一过路老翁对着三人道,“你们三个年轻人还是少在这呆了。”

“谢……谢谢。”无关对着老翁地背影说道。

肖以正先解开县衙围住现场的绳子,无关和江沿才进去。

“这混乱的脚印应当是衙役收尸当天留下的。”肖以正蹲下细看,得不出别的线索。

无关心里有些压抑,但为了掩盖情绪,也上前查看。

在榕树的侧面,她找到了一张黄纸,她拾起看了看,对江沿道,“这是油纸。”

江沿上前,她递给他。

江沿抬手掸去上头的泥渍,一股浓重的茉莉香扑面而来,纸张皱痕明显,是用过的,并且还比一般的更油。

“这味道真好闻。”无关感叹道,“这儿的油纸都这样好闻吗?”

肖以正上前来,接过油纸,闻了闻,摸了摸。

“茉莉。”江沿回答,疑惑地看着无关。

“小娘子擦头发的东西。”肖以正接道。

无关又看了看,这她还真不知,心想,她用的皂角也没这种味道。

“会有人用油纸做包髻吗?”无关很好奇,脱口而出。

两男人:???

察觉到疑惑的眼神,无关继续道,“那为什么油纸上会有姑娘头发的气味,而且形状这样皱巴。”

闻言,江沿和肖以正同时注意到无关的发髻,恍然大悟道,“杨姑娘说的不错,江大人你怎么看。”

江沿接过来又看了看,递给肖以正,“收起来。”

“可会上树?”江沿看向肖以正。

“会。”肖以正顺着江沿的目光看去,俩人的目光汇聚在同一个树枝上。

肖以正一个飞跃,借着树干一跃而上。

“树干上有条凹痕,但不深,树皮也没剥落。”说完,肖以正一跃而下。

“去林家。”江沿言。

……

路上。

“你为何要找林氏?”江沿问。他总觉得,这其中事有蹊跷。

他还在怀疑我的动机。无关有些迟疑,现在托底于他,可能还不是时候。

“你孤身来这,辅道应该很着急。”江沿淡淡道。

无关:?

“辅道是何人,为何着急?”

“杨姑娘,你无需再演,辅道将你看得很重,你不该老远跑来,让他心忧。” 江沿认真看着她。

无关这回搞懂了,“辅道就是我哥哥呀!”

看着他,江沿还不知道哥已经被贬官了。

两心相疑,江沿心想,她既能如此大胆逃出家,想必是家里惯着,苦口婆心怕是她也不会听,反正她现在是好好的,事情处理后再通知辅道罢。

“你可曾见过林氏?”

话一出,江沿明显看见无关在失神。

无关回想起刚来的那日,在江沿和嬷嬷间徘徊许久,她料到嬷嬷不会与她寒暄,也不会留她,世事无常,哥并不是一下就能找到,可与嬷嬷定是最后一面,便选了林氏,没想到心里想的最后一面,变成天人两隔。

……

那日。

咚咚咚,无关轻声叩门。

门一开,嬷嬷撞见无关的脸,大吃一惊,也不问清来由,便慌慌张张把门撞上。

无关早就料到,可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沉闷。

印象中的嬷嬷总是板着个脸,神情冷漠,自己将教导学好,她不会夸奖,故意使坏,她也不会呵斥……

嬷嬷是她的奶母,可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继续叩门,想问问,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嬷嬷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过了一会,嬷嬷回来将门开了个小缝。

“杨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嬷嬷厉声呵斥,“我已不是杨家下人,你这样的纠缠,我是可以拿大棒子将你赶走的!”

无关愣住,她曾想,若是嬷嬷能骂骂她也好,至少心里是有她,可如今真听见嬷嬷的告诫,心里并未浮现半分欣喜……

“嬷嬷,我来寻你,是想……”无关语气诚恳。

“你先下了我家台阶。”嬷嬷皱眉。

无关愣了一下,还是听话,“嬷嬷,我们隔的这样远,如何好说话。”

那厌恶的眼神,无关至今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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