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叙抬手沾了沾泪水,垂下眼帘,挤出一枚勉强的笑来,“二哥这是哪里的话,淮儿好好的,怎会受委屈呢?”
“在我面前也要这样吗?”周笠珩的泪花依然噙在眼角,憋屈道:“还是你如今连我也不信了?”
周淮叙没回答。二哥这么问,显然是这段时间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他发现了什么。
过去她的身边无一不是可信可爱的人,但那场大病让她幡然醒悟,帝王之家何谈信任?即便有,也会因为种种轰然崩塌。
“好,我知道了。”周笠珩眨巴下眼睛,泪花落散,眼神如炬,“无论别人如何,我都不会背你弃你,你现在不信我也不要紧,尽管看我是怎么做的就好。”
“我与二哥一母同胞,何须说这些?时间不早了,我得收拾一下去父皇那里请安了。”周淮叙越过他往前走去。
“你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尽管来找我!”周笠珩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在风中站了许久,直至她在拐角处消失。
……
乾元宫内,烛火通明,针落可闻。皇帝周昶倚在榻上,正凝神静气地捧着一本书看,封皮上写着“造舟要术”。门悠悠的“吱呀”一声打开,周淮叙款款向皇帝走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周淮叙跪在地上,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却又像是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
“回来了。”皇帝移开书,看见地上伏着小小的一团儿,坐了起来,“快起来吧,地上凉。”
“是。”
“听说你在坛林庙给你舅舅修了一枚灵符?”
周淮叙抬头看向皇帝,扯起嘴角,微笑道:“回父皇话,儿臣确实给舅舅修了一枚保平安的灵符,已经差人送往南海前线,以保舅舅平安。”
“你们舅甥几年未见,情义倒是没少半分,可见遥归过去没白疼你。”皇帝避开她的视线,低头将书合上,又说:“父皇怎么不知道淮儿还信这些?你过去可是最讨厌鬼神之说的。”
周淮叙咳了两声,不疾不徐答道:“过去不信是儿臣缺少敬畏之心,如今已是残躯病体,年寿几何尚且不知,求神拜佛倒还能带来些安慰。”
分明语气平平,却让皇帝神色不爽,“淮儿这话可还是在怨朕?”
“儿臣不敢。”周淮叙眼圈微红,语气冰冷。
“朕不是你一个人的父皇,你要的公平,朕已经给你了。”皇帝气息稍有不稳,接着说:“你的兄长,你的亲哥哥已经在极寒的北疆受了三年过,每晚枕戈待旦,时刻提防寅族蛮敌侵扰,已然被折磨得不人不鬼了,你还不满意吗?”
北疆地貌奇特,几条山脉连绵起伏不断,山脉与山脉之间皆有溪流穿过,分别群居着寅族天启、地藏、云津、日元四大部落。当地气候寒冷,常常大半年都在飘雪,低海拔的山上尚有人居住,而与益朝疆土毗邻的山脉海拔最高,常年被大雪覆盖,人迹罕至,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益朝的御敌屏障。山上仅有的一条联系两界的小路也由益朝边境凌河城的士兵把守着。
益朝将此山命名为北龙山,意为护佑益朝的巨龙。可就在五年前,沉睡的巨龙苏醒了。寅族四大部落联合起来,在北龙山上开出了一条新路,时常下山侵扰凌河城,掳财抢人占地,无恶不作,让皇帝周昶烦恼不已。
三年前,宣宇公主周淮叙身中剧毒,皇帝查明与大皇子周序和有关,作为惩罚便将人发落到了条件艰苦的凌河,让他当了一名护城兵。
而与周淮叙受到的病痛折磨相比,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惩罚。在她看来,不过是让周序和历练去了,好为立储做准备。
“我满意不满意不知道,父皇一定是满意了。”周淮叙强忍心中厌恶与不忿,看着他说:“父皇若没有其他要问的,儿臣就退下了。”
“你!”
周淮叙轻咳几声,一双泛红的眼睛里透着倔劲。
周昶闻声终是不忍,无奈挥了下手,“走吧,走吧。”
“儿臣告退。”
周淮叙从乾元宫出来,挺直了腰背,仰望天幕观星象,墨色天际中斗转星移,明暗交错,已然是崭新的局面。
倏忽间,一颗流星划过,就像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分明事情仅仅过去三年,她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
如果没有周序和的那碗甜梨汤,她也不会是今天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如果没有遇到来进贡的顾旻唯,或许三年前她就已经解脱了……
身后的念念上前围了围她的披风,小声问:“公主看什么呢?”
周淮叙回过神来,平平道:“没什么,走吧。”
念念不明所以,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搀扶好她,说:“是,公主也该回去喝药了。”
“嗯,回去吧。”周淮叙转身,不经意看到拐角处有人探出了半个脑袋,于是重新佝偻着背,佯装咳了几声,缓步前行。
……
第二天早上,周淮叙在去祥坤宫问安的路上碰到了蒋贵妃次女、四公主周晚宜。
只见周晚宜身着粉白相间的齐胸薄纱,显得肤色雪白细嫩,梳着俏皮的双辫小髻,一张圆润小脸天真可爱。小丫头原本难挡困意的眼皮子一见着周淮叙算是有了力气,撑得两只大眼睛黑溜溜的满是光采。
“淮姐姐,你回来了!”周晚宜惊喜不已,瞌睡一下子醒了,朝周淮叙跑去。
周淮叙张开手心接过她的小手,难得露出笑容:“是啊,我回来了,你这个贪玩的家伙有没有想我呀?”
“当然了,姐姐你不在我都要无聊死了,连个能陪我玩兵旗的人都没有。”周晚宜忍不住吐槽道。
周淮叙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二哥不是一直在祥坤宫吗?你可以找他玩呀。”
周晚宜双手捂住周淮叙牵她的那只手,摩挲着说:“姐姐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宫后,二哥不知道每天在忙什么,我总也找不到他人。还有三哥和四哥,天天泡在玄泓宫的书堆里,也不知道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反正是没人陪我玩了。”
周淮叙思索一二,想起来周笠珩昨晚的话,隐约猜到了什么。近日,南海有战事,北疆不安稳,朝中大臣以稳固国本为由纷纷上书,劝谏皇帝尽快立储。
益朝立储不按长幼和嫡庶,只论才干。大皇子周序和年十九,二皇子周笠珩年十七,三皇子周允明年十五,四皇子周盛泽年十四,年龄相差不大,均是夺储的有力人选。皇子的才干需要通过考试来证明,接下来,他们需要通过玄泓宫六位掌学主持的三轮文考和骑射狩猎武考决出一二名,这两人再分立朝堂左右,听政议事,最后经皇帝和大臣共同考量商议后定夺。其余落选的皇子就要被分派到各藩地,且无召不得回京。
三年前,十二岁的周淮叙就能和这些皇子一较高下,且高下立见,如今却也只能在旁边当个看客了。
“姐姐?”周晚宜晃了晃那只冰凉又汗涔涔的手。
周淮叙舒了口气,看着那张天真的面庞轻笑道:“现在不是又有人陪你玩了?”
周晚宜点点头,兴致盎然:“对了对了,等会我们给母后问完安,就去城西草场放风筝,那里的草已经绿了,加上现在这样好的天气,一定好玩。”
“好,就去城西草场,路上我们还可以去城西崔记糕点铺买些你爱吃的奶糕茶饼带上。”
周晚宜仿佛已经置身草场,一手扯着风筝线,一手拿着奶糕,兴奋道:“太好了!要不是姐姐提醒我都忘了,去城西怎么能落下崔记的糕点?”
周淮叙被逗得笑了笑,忍不住咳了几声。
不知不觉,一行人说说笑笑已经走到了祥坤宫门口,与他们迎面而来的是长公主周柯柔和三公主周楚嫣。
周柯柔主动朝周淮叙迎了上来,一双美目笑盈盈的,关切道:“妹妹,好久不见,一切可还好?”
周淮叙颔首,温声道:“谢姐姐挂怀,一切都好。”
周楚嫣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们嘘寒问暖,一脸不屑。
周淮叙和两个姐妹前后迈进了宫门,始终没看周楚嫣一眼。
四人进了正殿,发现周笠珩、周允明以及周盛泽已经在候着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几位弟弟居然都在,实在是稀罕。”周柯柔打趣道。
周晚宜径直走到周允明面前,问道:“三哥,你不是从来不请安的吗,怎么今天你也来了?居然都不去承福宫叫我一起。”
“我一大清早要从玄泓宫坐马车过来,累都累死了,哪还顾得上叫你?”说着,周允明白了她一眼,“再说了,你睡得跟个猪一样,谁叫得动你。”
“你!”周晚宜气得脸都红了,却很是伶牙俐齿:“我回去定要告诉母妃,你在玄泓宫不好好待着,三天两头就去梨园看戏,让她罚了你的月钱。”
周允明看看众人,瞬间面红耳赤的,腾的一下站起来,吼道:“你、你敢!”
周晚宜作了副鬼脸,丝毫不惧怕,两人一来一回闹成了一团。
周楚嫣撇了撇嘴,略显鄙夷,转脸看向自己的孪生弟弟周盛泽。此时,眉清目秀的玉面少年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头微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周笠珩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随后起身一把揪起周允明的衣领子,分开了两人,“你俩给我消停消停吧,等会儿母后来了可是要挨罚的。”
两人瞬间噤了声,却互相还是不服气,大眼瞪小眼。
周柯柔与周淮叙见状相视而笑,忍俊不禁。正在此时,梁灵均从屏风后被张嬷嬷扶了出来,殿内随即安静下来。待她落座,所有皇子公主起身站好,准备行礼。
梁灵均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有些不解,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不过就算是初一十五,也不见得都能来。目光落到最末尾的周盛泽身上时,她极力掩饰了下自己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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