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林与之的话还是那样冷冰冰——
“所求……何愿……”
丘吉忽地失了力,呆滞地看向林与之,对方虽依旧面无表情,可是丘吉透过这层外壳看见了林与之内心的坚定。
不容置疑,丘吉只有一个选择。
他忽然万念俱灰,所有一切的希望都随着这最后一句话远去了。
丘吉放开了林与之的裤脚,低下了头,连眼泪也停止了。
他的嘴唇微动,说道:“我许愿……”
“请时间回到正轨,回到……五年后……”
这一下,林与之的手离开了他的头,并且这一次,没有第三个问题了。
丘吉依旧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他知道林与之在等待什么。
白霜蔓延至了凉亭中,似乎要将丘吉吞噬。
他拿出手中的石头,轻笑道:“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你们没有机会了。”
他的手心突然燃起一团火焰,那颗石头受到鼓动,瞬间散发一阵极强的光芒。
周围气流翻滚,天地为之震动,一道闪电撕裂了天,将丘吉的脸照得发白。
而此时正站在无人坡的石南星陡然一惊,望着远处亮如白昼的果子林,心一下沉了下去。
她快速地往那边赶,一刻都不敢停,神巫婆说过,激发石头的能量可以封印阴仙,可是绝不是这种场景。
如果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只有一个原因。
丘吉封印阴仙的同时,还许了愿!
而果子林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整片果子林里的植物都被连根拔起,和冰雪一起乘着狂风在上空旋转,地面裂开无数道缝,底下传来小孩和老人重叠的嘶吼。
极度的乱,极度的狂,仿佛是两种势力扭曲在一起,扰乱了天地。
丘吉睁不开眼,可是下意识还是去寻找林与之的身影,可面前却早已空无一人。
他赶紧抱着凉亭的柱子,死死的捏着石头。
看着这漫天的疯狂,他却难得地畅快,哈哈大笑起来:“什么阴仙,不过就是这样而已,让人跪你,你们配吗!”
“现在开始,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阴仙了!哈哈!”
丘吉笑得越发痴狂,内心就越寂静。
是啊,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无生门了,也再不会有林与之和丘吉了。
兜兜转转,他和师父还是逃不过先后死亡的宿命。
那座墓,丘吉永远都到不了了。
丘吉仰着头,看着混乱的天地,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可他心中一片祥和。
所有的一切,早该结束了……
这时,远在角角村的神巫婆被这阵异动惊醒,她慌忙跑出门,这才看见外面雪风呼啸,天空电闪雷鸣。
她忧心忡忡,这一切都完了,这一切也都重新开始了。
石南星终究没赶上,刚到果子林底,就被风给逼退了。
她只能难过地大骂:“死阿吉!傻阿吉!你和林师父一样!都那么傻!”
石南星蹲了下来哭泣,眼泪完全抑制不住。
“阿吉,你说要带我去镇上请我吃饭的……你食言了……”
***
那一年,白云村连遭好几个月的雪灾,把进出村的路都给堵了,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村内做生意的人都出不去,救援物资也无法运进来,整个村子似乎被世界遗弃了,在大雪中等待死亡降临。
就在这怨声载道中,白云村突然来了位奇怪的道士。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大家只知道,这位道士爱干净得紧,深蓝色道服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是精心梳理过一样。
道士看到漫天的大雪,告诉村里人,这是因为有邪灵作祟,只需要摆坛做法,驱除邪灵就可以了。
村中人虽然迷信,但对这位来历不明的道士还是持有怀疑的态度。
这位道士也不介意,当天便在村中央摆了坛,点了灯,随意舞动了一番,那天空中的雪竟然就这样停了。
村里人不由得惊叹此道士的本事,纷纷前去感谢。
然而这道士却只是淡然一笑,说道:“我来自白云村后面那座无人坡上的清心观,抓鬼是我的职责。”
自此以后,清心观这座隐藏在荒山野岭中的道观才真正的进入了村中人的视野。
而那个道士的名字也成了村中人时常闲聊的话题。
林与之,这是那位道士的名字。
丘吉六岁的时候被林与之带到清心观,拜他为师。
行拜师茶的时候他的爸爸丘老树也在旁边,一个劲鼓动他,让他跪下来敬茶。
小丘吉长得胖,脑子也傻乎乎的,爸爸叫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没有一点意识。
于是丘吉便端着用两个手才能拖住的茶杯,像模像样地跪在了林与之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师父,请喝茶。”
林与之就这样静坐在椅子上,细细地打量着他,一直没想起来接茶。
直到丘吉小手开始发抖了,丘老树才心疼地说:“林师父,要不您先把茶接了,孩子还小,跪着怪可怜的。”
林与之这才反应过来,温和地笑了笑,随后从丘吉的小手里接了茶杯。
大手和小手触碰的一瞬间,命运便就此交缠上了。
再后来,丘吉九岁的时候,丘老树便因为疾病离世了,而他的弟弟丘堂生性抠门小气,甚至都不愿意出钱安葬,最后还是林与之出了钱,替丘吉尽了孝。
丘老树下葬的那天,九岁的丘吉坐在山头上,所有的人都在丘老树坟前忙活,他却一步都不愿意靠近。
林与之去到他旁边,盯着他肿胀的眼眶,淡淡地问:“既然舍不得你爸爸,为什么不去拜一拜?”
小丘吉低下头抠着手指,倔强地摇头。
“不去的话,就证明爸爸没有死。”
林与之内心受到触动,这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活人的情感,让他原以为冰冻了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人,应该是要有感情才能称作人。
林与之也不顾及地上的脏,坐在了丘吉身边,紧靠着他,把他当个大人一样对话。
“小吉,你如果走了行道这条路,那么这一生都要承受着各种生离死别,道士和别人不一样,你会活得比常人更久,遇到的事也会比常人更多,这只是上天对你的第一个考验而已。”
“可是师父,这就代表,我们必须得学会舍离吗?”丘吉仰着脑袋问他。
林与之看着远方,那些白纸片随风舞动,轻柔又温柔。
“是啊,师父也曾经经历了这一切,才会这么强大的。”
丘吉觉得更难受了,林与之这些话不像是安慰,反倒像是给他打了个无期徒刑一样。
如果带着对亲人的思念无穷无尽的活下去,那也是一种痛苦吧。
小丘吉的心里开始第一次产生对道术的迷茫,他成为了一个特殊的人,可同时,也成为了一个囚徒。
刺眼的阳光透过丘吉的眼皮照亮了他的梦,那些遥远的过去把他再次推回了现实世界。
他就这样慢慢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还是果子林吗?
不太像,有木制的天花板,有淡淡的茶香,还有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怎么看都像是在室内。
而且,好像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丘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细细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没错,他真的在自己的房间里,当时丘利吃了一半的酸果还丢在地上,阳光一照,已经发出腐臭味了。
窗外传来鸟叫声,还伴随着不太清晰的人声。
丘吉想着莫不是自己已经死在果子林,只有灵魂回来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开了门走出去。
更为猛烈的阳光把他的眼睛照得睁不开,他抬手遮住这阵光,慢慢适应周围的光线变化。
眼前开始清晰,耳边的笑声也开始变得明朗。
院子里,林与之正闲适淡雅地坐在椅子上下棋,面上还带着微微笑意。
石南星则蹲在一旁,手中捏着黄符,对着懵懵地丘利说道:“看到没有,这是一张黄符对吧?”
丘利盯着那张黄符,坚定地点头:“对!”
“好,看好了。”石南星嘻嘻一笑,手一挥,黄符就变成了一朵小雏菊。
丘利瞪圆了眼,惊呼:“哇!这是魔术!”
石南星狠狠地给了他一榔头,骂道:“这是道术!你懂个屁!”
丘利兴奋地鼓起掌来:“星星你好厉害!”
“去去去,别乱叫,叫姐姐OK?”
“星星姐!你好厉害!”
“……”
一旁的林与之最先看见了呆站在石阶上的丘吉,愣了愣,随即笑容更深了些,呼唤道:“小吉,你醒了。”
听闻这话的石南星和丘利立马抬头看了过去,眼神很快就放光了。
丘利更是直接飞奔到丘吉身边搂住他脖子兴奋地说:“哥!你醒啦!太好啦!”
石南星本来也想扑的,被丘利这小子抢占了先机,只能抱着手臂轻哼:“多大人了呀,还抱你哥,羞不羞!”
丘吉全程都没什么反应,只剩下迷茫,呆呆地看了看丘利,再看了看石南星,最终把视线放在了林与之身上。
“师父……你……还活着?”
林与之放下手中的棋,朝他微笑:“是啊,小吉,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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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跪阴仙(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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