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一声闪电撕裂虚空，正狰狞着落在星辰殿的偏殿庭院。
清明宗沉浸在暴雨中，无人意识到这一道夺目的白光有什么不对，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想多了。
修仙之人，哪有不挨雷劈的，多正常。
只有星辰峰在外面感受大雨滂沱的体修察觉到不对看过去，但是那雷落在山巅大殿上，那不是外门弟子能轻易前往的地方，又知道那位回来了，更是不大敢过去，只猜测是那位修炼的动静，只作不知。
然而偏殿里的庭院里，香炉倾倒，满地鲜血淋漓。
晕染开的血花开满了灰白的石板，落下的银杏叶湿漉漉混做一团。
明游持剑站在树下，身上是渐起的白雾，那是被蒸腾的水汽。
猩红的血在剑身上被稀释，顺着剑尖流下，积在地上。
明游低头看了一眼从肩头斜过心口，直至肋下的一道伤，衣服已经彻底不能看了，失血导致他现在浑身发冷，四肢都开始僵硬。
明游转过头，缓慢地转身，身后的白衣已经彻底染红，康文安大口往外吐着血，半个身子已经成了飞灰，一棵鲜红的心脏裸露在外面，在寒雨的冲刷下急促地鼓动着。
康文安从地上抬起头，看向明游，咬着牙，说话的时候露出了沾血的牙：“你什么时候……练虚三重……”
明游按了把心口的伤，他比康文安好多了，还有余力隔开雨水避免接触伤口，也没有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最深的地方也才隐隐触摸到骨头，骨头也完好无损。
明游深呼吸一口气，道：“当然是你不知道的时候。”
每次气流穿过喉咙，都会带来一阵刺疼，疼痛达到一定阈值的时候，明游偏过头咳了两声，随之而来的是溅射出来的血渍。
压着修为打了一场，在最后拼着重伤才暴露出来，总算打了康文安一个措手不及，趁他一时大意走神才一剑穿了对方丹田，同时强横的神魂之力借着极近的距离攻击了对方灵台。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金系的天灵根有一部分沟通雷霆之力，锋锐的金戈之气引来天雷诛魔，明游自己也没能幸免地被天雷淋了一身，全身经脉都出现了崩裂的现象。
明游扯了下肩上的破口，吹过的寒风直往伤口上刮，他现在浑身发麻，快站不直了。
视线紧紧盯在银杏树下那人身上，眼看着他身上的血顺着叶子流在地上，将周身一圈落叶染上朱红的边。
康文安指尖浮动一缕魔气，还未成形便散去了。
腑脏破裂，他现在爬都爬不动了，偏过头看向那个倚靠在倒塌的香炉上的人，康文安难得眉眼平和下来，说话的同时嘴角往下淌着血。
“咳咳……就算我死于你手，你……你也活不长了……”
明游抬眼看向他，不发一语。
魔气入体，对旁人来说或许是走火入魔的必死之局，但是对他来说，魔气还动不了他如今的身躯分毫。仙躯可容灵气、魔气、仙气……在他神魂与身躯合二为一那一刻起，甚至可以容纳神力。
想来康文安也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你是怎么进来的？”
明游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这件事，看康文安那张脸已经开始发青了，还是问了出来。
康文安笑着抬头，他已经没有余力撑起护身罩，大雨噼里啪啦打在脸上身上，久违的寒冷覆上身躯，湿哒哒地沉重着正在迅速脱力的身子。
康文安：“你猜。”
明游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康文安胸腔的呼吸节奏紊乱，看着他眼神逐渐涣散。
“宫双。”
明游想起来了，他曾经听说过的，不记得哪一世了，宫双偷袭他被他打伤，曾关在刑堂的地牢里，那个时候三师伯就提到过疑似宫双体质特殊，可以无视一切阵法，来去自如。
康文安没有回应他，他还有呼吸，但是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到，他回天无力，只剩一个执念撑着他最后一口气。
明游这下才算确定了，康文安确实没有前世记忆。
排除了一个，落阳那边无法确定，容易露馅。那就还剩下一个宫双。
明游用长剑杵着地，一步一晃地走到康文安身边半蹲下来，借长剑支着身子，低头看向眼睛始终不肯闭上的康文安，问：“宫双在哪？”
康文安嘴唇嗫嚅了两下，没有声音，但是明游看懂了，他在喊“师父”。
一股无名火气从胸口迸发出来，明游表情霎时比这寒冬的风还冷，抬起头睨着地上的康文安，一字一句地说：
“康文安，逐出师门。”
七个字落地的一刹，康文安眼睛猛地睁大，身躯一阵抽搐，仰头看向天空，长大了嘴像是在呼喊，雨水落入口中，猩红的血破闸一般涌出来。最后一句话明游没看懂，只看到他说了一句什么，也可能只是嘴巴无意义地动了动，一阵抽搐后，已经半坐起的康文安“嘭！”的一声倒回去。
《生死簿》无召出现，无风自动，翻了一页后，康文安最后的残魂被收起，《生死簿》回到内府，明游知道，这下康文安是真的死了。
手上颤抖着撑着剑身站起来，明游退了两步，视线里，康文安的身躯开始皲裂，最后破碎湮灭，连同身上的衣物一同化作飞灰，半点不留地消散。
寒风再次吹过院落，地上只剩下一把破破烂烂的阔刀，透着令人不安的邪气。
明游眯着眼看了一眼地上的刀，收进了玉匣了塞进乾坤袋，然后踉踉跄跄地推门进了屋子。
星辰殿的阵法已经碎了，他得在被发现之前补上，现在——疗伤。
三两下扒了深身上剩余的“破布”，明游光光溜溜地裹着一身的血直接坐进了后院的汤池里。
滚烫的水接触到伤口，明游猛地一颤，深呼吸两下后才睁眼。
清醒了。
连着十多瓶灵髓液直接倒进池子里，伤药直接倒了两瓶吃下去，明游在池中石头上盘膝而坐，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池子里白雾涌动，似龙卷风一般开始旋转，尽头的一端落在池中的身影上。
池水被染红，白雾裹着血腥气刷过后院每一个地方。
没有耽搁太久，差不多身上的血止住以后，明游就睁开了眼，随便搓洗掉身上残留的血迹后明游起身离开汤池，施法拂开身上的睡姿水渍以后随便拿绷带把身上缠了几圈，一身黑色的衣物上身后裹得严严实实。
借角落的铜镜整理好褶皱，最后一枚云纹盘扣扣在喉结下方。
肩头的穿云鹤随着行动透着莹莹金光，衣摆处金色的流云明灭不定。
理了理袖口，明游把头发捞起来，胳膊上的伤口比较深，手抬不了太久，容易崩裂，只是随便取了条发绳把头发扎起来，临走时明游想起什么退了回去，几个法诀打下去汤池水重新清澈起来，但是明游的脸色越发苍白。
举步离开星辰峰，避着人群，明游走进了后山的剑冢。
后山面积不小，整三条大山脉都在禁制中。
明游走到一处石碑前，石碑上纵横交错着许多刀剑的痕迹，比明游高了半个身子的石碑上空无一字，只是在正中央处，浮雕一把造型简陋的长剑。
这便是清明宗的剑冢所在。
明游四下扫了一圈，神识和直觉都告诉他，这里没人。
但是剑冢，应该有守护者才对。
身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管不了许多，明游抬手取出玉匣，打开露出里面的阔刀，灵气抓起来后对着石碑丢了过去。
阔刀穿过石碑似针穿豆腐一般轻松，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明游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守护者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便转身离开了。
康文安生前的本命剑不好处理，但是只要丢进剑冢，便是真正的死无对证。阔刀尚未生灵，进入剑冢的一瞬间边便会被强大的禁制抹去所有与康文安有关的痕迹，成为一把无主之剑。
明游离开时绕了另一条路，走进了主峰后山的竹林里，走过竹林中花香馥郁的辛夷花树，明游侧头看了一眼，总有种错觉，每次路过这里时都感觉树下应该有些什么东西，但是不管怎么探寻都察觉不到树下有别的气息。
明游收回视线，随后打出一道灵气，抓了一截手臂长的细竹在手，指尖翻转见多了一把匕首，随手转了一圈后丢掉了一部分，留下的部分刚好够做一支短笛。
一边掏洞，一边离开主峰，姿态很是悠闲，半点雨水都被沾在身上。路上还遇到几个新弟子，在对方艳羡的目光里坐着长剑回了星辰峰。
进入主殿后明游四下扫了一圈，脚步匆忙地进入主殿后方的一间屋子，推开门就看到了屋子里破碎的摆设。
这些是星辰殿阵法的阵眼。
明游从乾坤袋里取出五颜六色的灵髓，直接代替阵眼按了上去，从天黑到天亮再到黄昏，直至大雨停了下来，夕阳穿透云层染红了天边的云朵，落下的光都变得浓艳，明游才离开主殿。
走进偏殿后明游施法抬起香炉，清理了地上的香灰，重新点上新的檀香，抹去了院子里凌乱的战斗痕迹，回头看一眼重新启动的阵法，这才重新回到房间了，脱力一般地靠坐在了窗边的坐榻上。
蹬掉鞋子，明游盘腿坐好，深呼吸，长吐两口气后明游有些急促的心跳这才慢了下来。
康文安已经解决了，宫双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落阳已经闭关，不出意外等他出关之时，便是飞升之日。
明游指尖在腰间的乾坤袋上捏了两下，将锦囊取下来放在了桌上，看也没看一眼地闭上了眼睛，闭关、疗伤、静心……
院子里最后一枚银杏叶在阳光落进院落时断开了指头，飘飘悠悠地落在树下的大缸里，大缸里积了不少的落叶，有的已经开始腐烂了。
在谁也看不见的树干缝隙里，一抹猩红的痕迹残留着，血珠带着一点细碎的金光逐渐融入了树干里，消失不见。雨后天晴时，路过的风带走了院子里最后的血腥气。而在最顶上的树梢，一抹尖尖的绿意悄然冒头，在绽开的最后停了下来，像是走到一半睡着了，等待着春风将它唤醒。
院子角落里，朱红的石蒜开在笔直的绿杆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它已经乱了时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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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康文安，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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