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盏风灯在黑暗中晃动,一位年长的妇人从摇晃的灯影中走近了。小昭没忍住微微抬头,看见她身后有一片银光斑驳的小池塘,池上的廊道一路绵延了老远,与融融的夜色合二为一。
仆役们称这妇人为“姑姑”,阿母拽着她跟妇人行礼,低声道:“小昭,快向络姑见礼,这是阿母的……母亲。”
阿母的母亲?
那岂非是她的大母!
阿母从未同她说过昔日在洛阳时的事情,她丝毫不知阿母竟有一个做贵人的母亲。
小昭抬起头来,刚要欣喜地唤出口,络姑便抖了抖手中的刀扇,冲阿母讥讽地笑了一声。
“你就不是个能享福的命,当年我为你铺路,你放着高枝儿不攀,偏要嫁个一穷二白的跛子。如今快饿死了,竟腆着脸回来,瞧你如今这副样子,站在门前都添晦气,东苑里可容不下吃白食的人!”
言罢,她看向一侧的小昭,上下打量,眼睛一亮,口气终于缓和了几分:“你女儿……倒是生了个好模样。”
阿母饿了许久,说话有气无力:“求……母亲怜我,她、她才不到十岁。”
“你不到十岁的时候,都已被转手卖了好几回了,”络姑嗤道,“既舍不得女儿,何必在信上写甚么‘死生难报’?”
阿母抓着她的衣袖,艰难道:“母亲若能留下我们,乔姬粉身碎骨、绝难忘恩……只是她实在……至少过些时日……”
“……”
阿母哀求许久,络姑才不耐烦地甩了甩手,松口道:“罢了罢了,你运气好,苑中正要添新婢,我便赏你们母女一口饭吃。”
就这样,阿母带着小昭,在她从前做工的“东苑”中落了脚。
虽然她们只能住在下人庖厨之后的阴冷隔间中,但总归有饼子吃、有干净的水喝,能勉强果腹了。
阿母被安排在后厨做扫地婢,小昭则被拉去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奏乐、跳舞、唱曲儿,还有个没有胡须的老翁教她仪礼和“谈吐”。
学这些时,小昭要直挺挺地跪在席上,一跪便是半日。
阿母不愿叫她去,偷偷叮嘱她不必好好学。
只是她稍有松懈便会挨打,那些人打得可比阿母重多了。为了留下,也因着阿母反复叮嘱的“隐忍”,小昭不敢反抗,又不愿挨打,学得勤勤恳恳。
白日里,小昭不常见到阿母。只有一次,阿母被人匆匆带走,她放心不下,借口如厕,跟着他们偷跑到了一个宽敞的正堂。
她躲在屏风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阿母。
阿母正跪在席间,手持漆勺为客人舀酒。
堂间漆樽酒香、笑语不断,台上却飘一段低迷悲音,唱着甚么“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唱甚么“渡河而死,将奈公何”。
而阿母面敷厚重胡粉,青蛾朱唇,身搭绛晕帔子,行动优雅、仪态万千,她双手将盛酒的耳杯高举过眉,口中祝酒的漂亮话儿一句接一句。
她面前的客人接了耳杯,戏谑道:“乔姬,听闻你当年容华盛于桃李,惹得我兄长念念不忘。此次他知晓我来拜访君侯,特意要我来看望你。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在东苑,却现老态,再不复皓齿朱唇之时了。”
阿母听了这话,面上神色不变,甚至笑得更开怀了些:“便是真桃李,又有谁能长盛多年而不衰?乔姬年华不复,倒是公子少年意气,叫人好生羡慕。”
小昭从未见过阿母这副模样。
除了阿母,堂间还有许多或执鼓、或抱琵琶、或抚琴的美人。
白纻舞盛,滟滟一室,五色华光。
来往“贵人”看上谁,当即便可出金买她身契,带回去做家伎。
原来“倡优之流”是这样的意思,小昭想。
夜里,阿母总抱着小昭痛哭。
哭久了,便哭得呕血,哭得一病不起。
在阿母夜间的断续言语中,小昭拼凑出了她的过去。
阿母年幼时,便因天灾被父亲卖掉,后经多次转手,辗转来到了“东苑”。
东苑原名“忘椿园”,是洛阳城中某位富贵已极的将军在城东梓泽修建的别苑。
别苑方圆几十里,极尽奢华。花木葳蕤郁葱,一点风动,万叶听声。亭台楼阁掩映于自然百景之中,又凿池塘清溪,水色溶溶滟滟,时有绛红锦纱障于流虹复道间,起伏随云,如登琼宇。
此处是主人帐饮之地,不仅贮满黄金珠玉、玛瑙犀珀,更蓄养了各色倡女|优伶。阿母因生得美丽,曾被选到席前酌酒。
这并非一件好事,甚至不如留在后厨洒扫——据阿母说,她曾经历一场宴会,客不饮尽杯中之酒,主人便杀酌酒之人。
一客不忍,纵不善饮酒亦连饮五杯,她因此苟全性命。
另一客则不为所动。
那一场宴会死了三名酌酒女,美人的尸体如凋坠残花般被清扫出庭院。她吓得夜不能寐,络姑却对此讳莫如深,说主人平素并非暴虐之人,那日来客身份特殊,如此行事只为威慑。
可她听不懂,更不愿懂。
所幸,东苑中美人众多,她虽酌酒案前、为客所幸,但并未被主人铭记,尚可脱身。眼见年岁渐长,阿母想尽办法,终于被“赶出”了东苑。
她回到家乡,嫁与青梅竹马的阿父,成为了山野林间最寻常的妇人。
小昭每日穿梭于逼仄小屋与教习楼阁之间,远远望见这花园的一角,总觉得十分荒谬——野郊的道路上堆满生蝇白骨,此处却终年如春,不似在同一个人间。
不过既来则安,她无心窥探园里园外的世界,只想让自己和阿母好好活下去。
日子便一日似一日地过去,直到某天,小昭回去得早些,竟撞见络姑来到房中,正指着榻上病了许久的阿母大骂。
“……你当你还是从前的乔姬?”
“要不是看你女儿生得好,我才不会留你们!东苑白白养了她十三个月,现在要她去侍奉公子,你倒不肯。说到底,她又不是你生的,你何必死拽着不撒手?”
阿母说过,络姑并非她的亲生母亲,而是她们那一批女孩子的教习仆妇,为表亲切,众人皆以母相称。
不过小昭今日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
她只是阿母离开洛阳那一日、在洛水引到城中的沟渠里捡的无名婴孩。
阿母坏了身子,早就不能生育了。
屋里络姑的言语愈发尖酸刻薄,小昭听着阿母断断续续的咳嗽,心如刀割。她死死攥紧衣摆,顺着衣带摸到了离开家乡时便贴身携带的短刀。
他们没有仔细搜她的身,任谁也想不到,未满十岁的小女郎会随身携带这样的锐器。
阿父亲手镂刻的刀鞘上盘着一条冰冰冷冷的长蛇,吐着信子舔舐她的手心。
小昭用拇指顶着刀柄,让短刀悄无声息地出了鞘。
终于开文了,尝试一些新写法。
饥渴的五元四处找不到君臣/兄妹饭!遂决定自己来炒点吃一下(砸吧嘴(如果没炒好吃提前磕头
段评:v前收藏文章,v后订阅30%
男主第二章串场第十章正式出场~
会尽量日更,不更会请假。
然后写个排雷:
1. 非爽文非大女主非无cp,慢热,主基调比较压抑,死了很多人......本质上就是小言,权谋非常扯淡;想看纯粹大杀特杀一路开挂的读者朋友,慎入。
2. 女非,女主先和男二成亲(男主男二都是处男),不生孩子(没有为啥就是作者不爱写);按照作者一贯尿性来说,应该会有对男主虐身虐心的戏码;爱好纯爱的读者朋友慎入。
3. 女主算是万人迷,有多人对其单箭头,成长路上遇见了大量帮扶的贵人,男女都有;女主文武双全,魅力逆天,机缘众多,雷主角光环慎入。
4. 背景大致仿魏晋,但是架得很空,没有历史真实人物和原型,存在很多胡编乱造的东西,不是很考究。
5. 一句熟悉的话:文风不一定是啥样的,请不要盲买……
ps改掉了之前文案的男主重生设定,因为1写的时候发觉女主ooc了,2乱世里男主如果重生拥有全知全能视角会抢女主高光,审慎思索后修改了设定,男女主皆非重生,但有类平行时空的前世。如不符预期取收随意,爱大家么么么~~
正文完结后应该会写男主重生if线~
原文案附下↓
感谢观阅,谢绝写作指导,祝大家都获得美好的读书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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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曹植《浮萍篇》
渡河而死,将奈公何。——蔡邕《公无渡河》
洛阳城的描写主要参考了《洛阳伽蓝记》和《河南志·晋城阙古迹》
主要参考书籍会随章节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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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案:
女帝尚在市井流浪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垂垂老矣,穿过新盛的莲花池塘,叩开了一个青年的竹窗。
青年看不见她,以为神至。
女帝听见梦中的自己说:良玉,元康六年夏至日,最是暑热,你小憩醒来,千万不要纵马出城;出城了,也千万不要低头,不要怜悯任何一个饿肚子的小女郎。
便是怜悯了那女郎,给一串甜粽便罢了,不要带她回家,不要帮她寻找父母、亲手送她嫁入高门。
更不要那么心软,听她叩了三声窗棂,便决意奉献一生为她做垫脚石。
她什么都给不了你,给不了完整的爱、温柔的对待、全心的信赖,乃至平静的人生。随她而来的,只有泼天污名、摇摇欲坠的江山,以及颠沛流离道中的二十年。
不要再相见了。
不知所云的梦做罢,少女刚刚睁开眼睛,便看见自旧桥那边走来一个白衫青年,讲话又温又缓,神态既轻且柔。
他走下桥来,提着一串甜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
当年的青年死于非命后,女帝大病一场,她将自己关在空荡荡的幽宫中,又做了一个梦。
她看见青年也曾反复入梦,一遍又一遍地被告诫“不要相见、不要相见”,一遍又一遍地醒来。
而他每次醒来后的第一件事,都是毫不犹豫地、急匆匆地套了衣衫,去野郊桥下,为饿肚子的小女郎送上一串甜粽。
一路疾驰,鬓发皆乱,临靠近时才步履放缓,因为他知晓,她爱他的端方姿态。
“青史简上,野闻书中,能与你同留一页,便不枉这颠沛道中身、流离二十年。”
——我从不后悔成为你长路的一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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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浮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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