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锋芒

夜色如墨,子时的更声在洛阳城上空缓缓消散。

包围韩府的羽林卫接到了密令,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大半,只留下寥寥数人把守主要门户。

这并非仁慈,而是帝王赐予罪臣最后的、冰冷的体面。

府内,死寂沉沉。烛火在书房中摇曳,映照着韩尚书身上那件受封兵部尚书时御赐的紫绯色朝服。每一道褶皱都被熨帖得平整非常,仿佛要穿着它去参加一场重要的朝会。

案上,一张素笺徐徐展开。他提笔的手稳得出奇,墨迹却深深透入纸背:

“琉玥、绿柳,见字如晤。为父此生憾事良多,唯念汝等......韩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皆因为父一念之差。望汝等珍重自身,莫念,莫悲。若有来生,再续父子之缘。”

搁下笔,他缓缓起身,将一段白绫稳稳抛过房梁。最后一眼,他望向窗外琉玥闺阁的方向,老泪纵横,无声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聆听这座府邸最后的呼吸,直到生命随着渐弱的烛火一同沉寂。

翌日清晨,老管家如常推门送水,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他手中的铜盆"哐当"坠地,清水四溅,一声悲恸的哀嚎终于划破了韩府死寂的黎明。那声音凄厉而绝望,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寒鸦,扑棱着翅膀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消息传入宫中时,伽奉天正在用早膳。精致的白玉碗中盛着新熬的燕窝粥,象牙箸在听到“韩尚书自尽”时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清粥,语气平淡无波:“倒是个明白人。”

他放下筷子,用明黄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嘴角,“传旨,韩尚书积劳成疾,急病暴毙,着按制安葬,以示朕心。”稍作停顿,他的目光扫过殿外阴沉的天色,“另,兵部不可一日无帅,即日起,由宰相白墨渊兼任尚书一职,总领兵部事务。”

此时的白府内,白墨渊正在书房练字。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庭院中回荡,他恭敬地跪下接旨,面色如常,只是那握着圣旨的手指,微微发颤。

遣退众人后,他在太师椅上静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窗外,暮色渐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案上的墨迹早已干透,他却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父亲!”

白莲闻讯第一时间策马赶来,推门便见白墨渊凝重的背影。

“我都听说了......”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急切。

白墨渊缓缓转身,脸上是深深的疲惫:“是啊,陛下此举,名为擢升,实为捧杀!”他抬起手,轻轻抚过那道明黄的圣旨,“莲儿,你看得明白,韩家刚倒,陛下便将这烫手的山芋塞到为父手中,这是要把我们白家架在火上烤,成为众矢之的啊。”

“父亲先别急,待哥哥回来,我们再做商议吧。”白莲宽慰白墨渊道,“总有解法的。”

-

白墨渊兼任兵部尚书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朝野上下顿时暗流汹涌。

往日还算清静的白府,一时间门庭若市。各色车马在府前排成长龙,各方势力或明或暗地前来结交、试探。就连府中的下人也都察觉到了异常,行走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白子缘在军中更是感受深切。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同僚,如今目光变得复杂难辨。那些看似热情的寒暄背后,总藏着若有似无的审视与疏离。就连校场上的士兵,在向他行礼时,眼神中都多了几分异样的神色。

是夜,白府书房门窗紧闭,烛火通明。

白墨渊屏退所有下人,只留白莲、白子缘在侧。跳动的烛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随着火焰轻轻摇曳,透露着不安。

“陛下这是要让我们白家,步韩家的后尘啊!”白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白子缘拳头紧握,指节泛白,脸庞上满是不忿:“父亲!我们白家世代忠良,莲儿更是为凤朝出生入死,陛下为何要如此相逼?!”

“功高震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白莲冷静地分析,眼神锐利如刀,“如今父亲以宰相之尊再掌兵部,看似倚重,实则是将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她站起身,在书房中缓缓踱步,“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就等着抓白家的错处,这正是陛下想要的,他意在试探,也是警告。”

她停下脚步,看向白墨渊和白子缘:“当务之急,是示弱以自保。父亲,您要设法暂避锋芒。兄长在军中亦需谨慎,某些不甚紧要的职权,不妨主动交还,以示我白家绝无二心。”

白墨渊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莲儿所言甚是......只是这圣旨刚下,若我们动作太大,反倒显得刻意。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转向白子缘,“子缘,你在军中要多加留心,切记戒急用忍。还有纾璃那边,让她带着孩子,陪娆儿回乡暂避吧。”

-

白子缘回到家,夜已深沉。他推开卧房的房门,看见妻子纾璃正坐在窗边,手中紧攥着一方丝帕,神色焦虑。

自从有一日无意间听到白子缘与白莲交谈,知道了伽玄玉在洛阳露面的消息,纾缡便整日惴惴不安。

“你都听说了?”白子缘轻声问道,在她身旁坐下。

纾璃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我知道......三哥回来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么多年辗转多地,肯定吃了很多苦。”

白子缘握住她冰凉的手:“纾璃,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玄玉毕竟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

“但我知道,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三哥了。”纾璃的眼泪终于落下,“如此大难,他怕已是性情大变,我害怕,怕他会做更过激的事……”

白子缘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带着孩子,陪母亲回老家暂避。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白家现在身处漩涡中心,我不能再让你们涉险。”

纾璃靠在他胸前,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可是我若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白家的儿子。”白子缘轻抚她的发丝,“守护家人是我的责任。你带着孩子们安全离开,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应对眼前的危机。”

窗外月色都透着凄凉,纾璃望着熟睡中的孩子,终于点了点头。

作为伽氏的女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室斗争的残酷。

“好,我明日就收拾行李。”她轻声说,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若是......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顾及我的身份。”

白子缘将她搂进怀里,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拥抱,心中难免感叹,在这个多事之秋,就连最亲近的夫妻,也难免要被时局所累。

-

接连几日,东宫的气氛都十分凝滞。

韩琉玥从冷宫中神秘消失的事,伽奉天并未深究,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伽珞燐更加警惕。他敏锐地察觉到,身边多了几双看不见的眼睛。那些影卫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他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入夜,伽珞燐外出与白莲相约议事。月色朦胧,他故意在街巷间来回穿梭,几经周折,终于甩掉了尾随的暗哨。

静室中,白莲早已等候多时。她换了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在灯下更显清冷。

"白将军。"伽珞燐快步走入,在她对面坐下。

"殿下。"白莲微微颔首,目光与他短暂交会。在那瞬间,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凝重。

短暂的沉默后,伽珞燐率先开口:“形势紧迫,不得不深夜叨扰。”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听闻了白大人的事,最近东宫也出现了很多暗卫,父皇......他的动作越发频繁了。”

白莲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韩家是开始,我白家便是下一个。陛下此举,恐怕已决心清洗重臣。”镇定如她,此刻的神情也透露出了一份惶恐不安。

“不怕,有我在。”伽珞燐的目光灼灼,忽然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力道坚定,“我绝不会让韩家的悲剧,在白家重演。”

他的指尖温热,透过肌肤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更不会让再你受到伤害。”

白莲心中一颤,一股酸涩又带着暖意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几乎要沉溺在这片刻的温情里,但理智很快回笼。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却又坚定地将手抽了回来。

“殿下,”她抬起眼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眼神却格外坚定,“大局为重。眼下最要紧的,是应对陛下的步步紧逼,保全自身,稳定朝局。”她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说道:“无论如何,白莲都愿与殿下同心,共度此劫,守护社稷安定。”

伽珞燐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却也升起更深的敬意与决心。

他轻声却郑重的对白莲说:“待这一切过去,尘埃落定,我定不负你。”

白莲没有再回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语气转为严肃:“对了,前几日我偶然瞧见三皇子从御书房中出来,神情颇为得意,怕是......”

“嗯。”伽珞燐眉头微蹙,"我安排的线人也回报,伽玄玉近期出入御书房异常频繁,怕是已经与父皇达成了某种协议。”他思虑道,“这倒不足为奇,我只怕他......还有别的想法。”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痛惜。毕竟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走到那一步。但伽玄玉一次次地挑战着他的底线,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给出致命一击。

窗外,夜风骤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暗流汹涌的朝局奏响一曲不安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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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清莲
连载中子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