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音从笛腔中溢出，流淌在道观的小院中，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月光下飘散。
“吹得不错。”沈秋冷单手撑在围栏上，斜斜地倚在朱漆栏杆上。
不远处的山坡上，陈舟雪一袭紫袍立在崖边的石块上吹着玉笛。月光倾洒在他身上，像个不入世的隐仙。
“倒是许久没听过这样纯粹的笛声了。”
陈舟雪收回笛子，一只手将玉笛拿着背在身后，缓缓向沈秋冷走来。沈秋冷这才发觉，他不似白天将头发用发带全数扎成一个发包包在头顶，而是用了一根玉簪简单将束了起来，散落的墨色头发被风撩起。
“姑娘何故一人在此？”陈舟雪的语气还是那么淡薄。
沈秋冷唇角微启，笑意从眼角溢出来，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酒壶，“闻笛声，来饮酒。”
院里暖黄的灯光照在沈秋冷笑颜上，明媚张扬，像是不败于寒冬绽放的牡丹。陈舟雪不禁微微一愣。
“可否问姑娘讨一杯酒？”
“为何不可？”沈秋冷摇了摇酒壶，“只是今日不巧，没有多带一个杯子。不如随我入菩提城，定当好酒宴请。”
陈舟雪没有直接回答沈秋冷这个问题，而是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立于光照不到的地方。
“姑娘可曾听闻过前朝林之衡的故事？”
沈秋冷点点头，饮了一口酒，缓缓道，“林之衡乃是当时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作的一手好诗。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世道容不下他，"陈舟雪接过话头，‘林之衡惨遭同朝人陷害，作下反诗一首，在狱中含恨自尽，一代才子便就此陨落。’
沈秋冷望着站在阴影处的陈舟雪，知道他此时为何提起林之衡。此人的故事是在说他陈家，也是在说她沈秋冷一家，他们一旦锋芒毕露，就会遭遇陷害，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
“匹夫何罪，怀璧其罪。”沈秋冷无奈笑了笑，“只是，公子也知那是林之衡的故事。”
沈秋冷朝着陈舟雪的方向走了几步，伸手将他拽出了黑暗之处。
“他有惊世才华遭人忌恨陷害不假，但听信于人不懂何为自救也是他。”沈秋冷并没有松开拉着陈舟雪的手，“我想陈公子定然不是这样的人，与其害怕别人在知道自己的才华之后陷害自己，不如放手一搏，同人不同命，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放手一搏。”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这么告诉陈舟雪了。
他不是不愿意为治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只是他幼年丧亲，陈可沉的举动也让他更加觉得，乱世之中，护得自己平安才是最重要。可是，陈舟雪又甘愿这样平凡在鹤云观里消耗自己的一生吗？
不如放手一搏，像是昙花那般，就算绽放了一刻，那也是绽放了。
陈舟雪释然一笑，虽然他早些时间就做出了选择，但此刻，他望向沈秋冷那双夺目的凤眸，心中才摈弃了其余的担忧与摇摆。
沈秋冷见陈舟雪细微的表情变化，就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他心中的那杆秤已然消失，只剩下唯一的结果。她放开陈舟雪，举起酒壶，对着陈舟雪敬了一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月上梢头，沈秋冷觉得有些困倦了，才转身离开了小院。
陈舟雪望着沈秋冷离去的背影，空气中还残存着她身上独特的香气，就连手腕上还有她留下的温度。陈舟雪虚空地抓了一抓，嘴角在毫无察觉中上扬了一些。
既然陈舟雪心已定，第二日沈秋冷瞧着阿欢的身体已好了不少，便不再多耽搁时间，选择了立刻启程。陈舟雪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与道观中人拜别之后，在前头领着沈秋冷他们。
王半仙和叶无非站在台阶上目送着他们下山。
“师父，大师兄还会回来吗？”
“管他呢。”王半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回不回来都依他，只是他平安便好。”王半仙说完长叹一口气，“终究是长大了，想当初还是那么屁大点小孩。”
叶无非咬了口鸡腿，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陈舟雪，“师父，大师兄不来，我们不能去找他吗？”
“对啊，去找他！”王半仙一拍手，突然又反应过来，“谁要找他了。”王半仙挥了挥自己的道袍，转身进了院子。叶无非啃完鸡腿，也跟在王半仙身后回去了。
“阿雪。”
沈秋冷一开口，杜晚景和陈舟雪都停下了脚步。
“秋儿你叫谁？”
“姑娘唤在下甚？”
沈秋冷本来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奇怪，他们两个同时开口，一瞬间也让她尴尬起来。沈秋冷随手拽下来路边的矮树上的一个小树叉，解释道，“出了道观总不能再喊道号了吧，一直叫公子也很奇怪。”
再加上沈秋冷唤人的习惯，她便很自然地叫陈舟雪“阿雪”了。
陈舟雪轻咳了一声，“也不是不行。”
杜晚景一听，脸色不是很好看。话虽没错，但听起来就是让人不愉快，只是碍于沈秋冷，他不好开口。
“所以姑娘刚才唤在下作甚？”陈舟雪倒是没有看到杜晚景的表情，稍微靠近了点沈秋冷问道。
“我是想问下，你对这江南的了解，以及，还有多久到菩提城。”
“江南是在下自小长大的地方，在下又经常随着师父一同去江南各个城游历，自然是颇为熟悉。姑娘若是有哪里想要了解的，直接问在下便好了。”
沈秋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经历昨晚之后，陈舟雪好似不像之前说话冷漠了，也带有了几分温柔。就像是冰山上的雪到了春天，化作了清泉。
“至于菩提城，”陈舟雪望了望前方，“绕过这座山，就可以看到菩提城的轮廓了。”陈舟雪估摸着沈秋冷这么问，一定是累了或者饿了，便继续道，“姑娘不妨去马车上休息休息，再走些路前方有家旅店，老板的手艺甚是不错，做的都是江南地道的美食，是菩提城的一些酒楼都比不上的味道。到了那里咱们稍作整顿，再出发到菩提城就很快了。”
闻及此，沈秋冷人又精神了几分，“好啊。那麻烦阿雪了。”说罢沈秋冷便拉着杜晚景进了马车。
“阿景。”
见沈秋冷与陈舟雪聊得火热，杜晚景的脸色本来不那么好看。但是他被沈秋冷拖进了马车后，心情又莫名舒畅了不少。
“嗯？”他拉住沈秋冷的手，极为轻柔地应了一声。
“江南稳固一点，就要给北域强力的支援。陈舟雪熟知江南的情况，等到时候，便留他在江南的公主府，同小舅一起，打理江南。”也许是昨日和陈舟雪聊到了国事，沈秋冷回去之后梦到了很多，便想着和杜晚景再对接下来的行程计划一番。“仅仅在江南定然是不够的，既然江南有人在，我们便可以放心去北域。”
“是，北域的情况仅凭延迟的书信是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全貌的，既然怀疑到了北蛮，那还是要去亲自探查一番。”杜晚景赞同沈秋冷的说法，但他还是稍有些不悦，“只是，就一个晚上，秋儿你就如此信任那个陈舟雪了？”
沈秋冷拍拍杜晚景的手，“是啊，你等会跟他聊两句就知道了。你在吏部呆了这么久，看人又那么准，肯定会发现陈舟雪绝对可以胜任。”
杜晚景被沈秋冷的一句话给噎住了，直接让杜晚景进退两难。他抬眸看见沈秋冷在对他眨着眼，还有些不怀好意地笑，就知道了沈秋冷绝对是故意的。杜晚景一把拉过沈秋冷，在她的细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秋儿，你故意的。”
沈秋冷借势躺在了杜晚景怀里，仰头笑嘻嘻地对着杜晚景，“对啊，我就是故意这么说的。谁让某人好似又吃醋了，哎呀呀！”
杜晚景锁住沈秋冷，放在她腰上的手使坏地挠痒，害得沈秋冷唤出了声。
“怎得，不允许我吃醋？”看沈秋冷累了，杜晚景也停手，但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的怀中休息。
“那倒不是，是感慨阿景太过看得起我了，哪有那么容易就让别人喜欢上我。也就阿景你会这么在乎我了。”沈秋冷戳了戳杜晚景的脸颊，“话又说回来，陈舟雪真是个有才之人，和他聊一些事情的看法，会发现他的见解很是独特。我有你们如此优秀的人在身旁指点，那还何愁什么皇后。两个我都可以！”
杜晚景被沈秋冷的话逗笑了，伸手抚过沈秋冷的眉眼，“你啊。”他知道沈秋冷是因为怕自己不能与陈舟雪相处得很愉快才这么说，想到这杜晚景不禁问道，“我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哪有？我可没这么说，阿景最好了！”沈秋冷笑着抱住杜晚景的手，“不过，我现在好奇的是，我们究竟会先回盛京，还是先去北域
...”
“你是担心皇上的身子？”
沈秋冷点点头，“嗯，父皇的身子已然支撑不了多久了。而且皇后手中还有着许多奇怪的毒，随便给父皇下一点，都足以让她夺权。”
“所以啊，咱们的速度要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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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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