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扶奚一回到家就把从戒网瘾中心带回来的资料从帆布袋里倒到书桌上,按照用途分门别类。
他不知道闻铮铎是否有意放水。
总之闻铮铎在说了那句“你觉得这些人会笨到把重要的线索继续留在原来的位置吗”以后,并没有把他辛苦了一晚获得的成果要走。
穆扶奚刚把资料整理到一半,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不由分神看了一眼屏幕中央的备注——郑女士。
郑毓芳每次打电话来,说的无非是那些车轱辘话。
他是郑毓芳的孝顺儿子,却不是世俗定义的“妈宝男”,进入社会后已经是个能为自己人生负责的成年人了,没有去管放在旁边的手机。
他们分局刑警队的同事去戒网瘾中心是调查女子坠湖案的,不是去查封抄家的。
戒网瘾中心的人或许会风声鹤唳,但最多寻个隐蔽的地方把重要资料藏起来,不会想到立即销毁,以免等警方走后发现重要的东西被自己仓促处理掉,再也找不回来,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果罪魁祸首真的心虚,那么这时候的行为是最容易留下破绽的。
所以他在搜查线索时候,特意专挑那些能藏物的犄角旮旯,摆在明面上的他反倒连看都不看一眼,大大提高了他的效率。
他从档案室里盗出的两个文件袋,右上角都有可以拼接在一起的褶皱,显然是有人把它们捏在一起,草草塞进柜子里时,挤压柜壁造成的。
有工作经验的人都知道,不管干什么活,只要是重复性的操作,统一处理的效率是最高的。
登记档案既然有固定流程,很可能是同一批处理的,负责处理的人势必会把一大摞档案一起抱进柜子里,不会只有这两袋单独出现皱褶,还这么深。
说明有人把这两袋档案专程抽出来,又在情急之下随意扒开了一道缝隙塞了进去。
摆在他面前的两份资料,一份是年龄信息是28岁,和袁成鸣所说的在湖中发现的女尸年龄一致。
另一份的年龄信息只有8岁,还是个幼女。
表格上有文字备注,也有证件照片。
照片呈现的年龄状态和文字提供的信息相符。
戒网瘾中心想要隐藏遇害女子曾被他们抓来囚禁不难理解,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是怎么回事,资料为什么会和这名遇害女子的放在一起?
是已经不幸罹难还是幸存了下来?
今晚闻铮铎出现在戒网瘾中心和这个小女孩有关吗?
穆扶奚暂且把这两份档案放在了一边,继而拿起从财务室里翻出的一沓票据。
票据也是被人压在抽屉底部的。
这个戒网瘾中心竟然在正经做账,报销单背后贴着被裁成和报销单相近尺寸的发票。
还有零零总总的其他票据。
穆扶奚在一众票据中发现了一张金额五千万的进账单。
哪个雇主愿意为了孩子或是看不顺眼的人支付这么大一笔酬劳?
戒网瘾中心除了监禁的买卖,还有什么收入来源吗?
穆扶奚一下就想到了袁成鸣跟他提过的,地下赌场的老板和戒网瘾中心的经营者是同一个人。
对方这是在借着戒网瘾中心的壳在洗黑钱。
洗的大概率是赌场的黑钱。
那被关进戒网瘾中心的人就不只是那些难以管教的孩子了。
向赌场借了高利贷还不起的人也可能被关在这里。
他们的家人兴许会突如其来地收到绑架信。
赌场要是仍然要不到钱,他们的下一个去处是哪里?
他们长期被关在这里又无需劳动,是否会成为血包的来源?
他要是戒网瘾中心的管理者,是绝不会让成年人和未成年见面的。
未成年要是知道这里有成年人的存在,就会怀疑这里的性质,也有可能向成年人寻求帮助。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八岁的小女孩和这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有了交集,才会联合起来策划了一出逃亡。
这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死于非命,八岁的小女孩逃出生天不知所踪。
倘若这个小女孩现在还活着,她逃出去以后为什么不报警呢?
穆扶奚长呼了一口气,他推断出的可能性让他感到无比窒息。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翻开戒网瘾的宣传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寄宿学校”四个大字。
宣传亮点更是写得冠冕堂皇。
亮点一:军事化管理,全日定时,规范作息,培养学生的行动力和自觉性,戒除成瘾性的娱乐活动,有效遏止不良诱惑对学生的干扰。
亮点二:集体生活,增强学生的社交能力,提高学生对环境的适应性,严禁一切不合群或影响他人的行为,帮助性格存在缺陷的孩子尽快融入集体。
单是这两点就让穆扶奚发出了一声冷哼。
这和剥夺人权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合上宣传册,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就这种处处透着强制和暴力的机构,居然还有父母忍心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配为人父母吗?
他怕自己等会因为愤怒,把背下来的官方内部系统网址忘记,赶紧打开电脑,输进了浏览器的搜索框。
系统网页一打开,顿时弹出登录框。
登录框和普通平台并无二致。
登录名、密码、验证码的铁三项。
以穆扶奚高超的技术水平,自然不需要乱猜乱试。
他把网站的源代码调出来,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了一通,破译后篡改了关键字节,令将他拦截在外的关卡不复存在,轻而易举进入了后台。
后台像是一个巨大的控制台,左导航清楚地显示着每一项业务的名称。
点进去后是各项业务的进展情况和统计数据。
穆扶奚一一用手机拍了下来。
半小时前闻铮铎还在车上训斥他擅自行动,武断地判断他将一无所获,如今他一下掌握了这么多条至关重要的线索甚至是证据,可谓扬眉吐气。
可看着这么多罪证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受害者实在是太多了。
平心而论,他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活菩萨,没有救苦救难的情怀,只不过是子承父业,努力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罢了。
他知道人心险恶,和人相处时对对方没有特别的期待,纵使离群索居生活起来也没有任何障碍,以至于一心想当一匹文静温顺的独狼。
谁知老天爷在赋予他能力的同时,还给了他一颗红亮柔软的心。
袁成鸣虽然把他骗上了贼船,但让他在重重迷障中看破了真相,肩负了救千万人于水火中的使命,接下来还得和袁成鸣通力合作才能功德圆满。
他是被袁成鸣坑了几回,但每回的决定是他深思熟虑后做的,该担的责任得担,该破的案得破。
谢俊荣不让他审那名假警察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明天他还得用花言巧语哄着谢俊荣放他进审讯室问两句,然后去坠湖女子生前所租的房子和房东聊聊,了解一下和死者有关的情况,以便探索那名女子和失踪的八岁女孩的关系。
闻铮铎一看就是生人勿近的活阎王,严肃刻板,不苟言笑,令人生畏,拒他于千里之外,可到底是在危急情况下救了他一命,他照理是该感激的。
不管他最终能不能进市局,都得感谢闻铮铎告知了他进市局的门槛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高,也算是用最严厉的语气给了他一丝希望。
穆扶奚神经高度紧张地探了一整晚的谲诡之地,路上受了闻铮铎的打击,回来还连操作带分析,用脑过度,太阳穴胀得一抽一抽,头痛欲裂。
他不经意地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戒网瘾中心的“教官服”,连忙嫌恶地脱下来,生怕身上染上罪恶的鲜血。
脱得只剩下一条平角内裤后,他赤条条地迈进浴室,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皮都快被他蹭掉了一层。
淋着从莲蓬头里落下的热水,他的头脑异乎寻常的清醒,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正循着脉络,离揭晓谜底越来越近。
女人被当街砍死的一幕、老太太在警队抱着女儿遗像失声痛哭的场景、假警察在光天化日之下耀武扬威的画面……快速在他脑海中闪过。
浴室里氤氲的雾气滚烫而湿润,近乎掩住了他的鼻息。
鼻腔里粘腻的触感和空气稀薄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裹,让他呼吸困难。
汩汩的水流顺着他湿透的额发淌过他紧闭的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雨夜里遭遇暴雨洗礼的荒草。
穆扶奚一时睁不开眼,可饶是失去了视力,他也一伸手就精准地关掉了身侧的水阀。
水停了。
他脑海中的画面没有消失。
一幕幕声色俱在的影音刺激着他的神经。
穆扶奚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攥在手心,狠狠挤了一把发间的积水。
水柱砸在地砖上,迸溅到了他的脚背上。
他捞过钢架上的浴巾,穿着沾水的凉拖鞋踩过浴室门口的干地毯,一边擦头一边回到书房,给郑毓芳回了个视频,敷衍道:“我刚才在洗澡,没接到电话。”
郑毓芳将信将疑:“你洗个澡洗这么长时间啊?”
穆扶奚低低“嗯”了一声:“淋得舒服就洗久了点。”
“今天的工作还顺利吧。”
“没什么大事,到点按时下班。”
郑毓芳又絮叨了两句。
穆扶奚听着母亲熟悉的声线,内心安定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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