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4日,星期三。
【为人着想,好心终会被辜负。受益者非但不会心存感激,还会得寸进尺。人都是贪婪的,好处默默收下,损失斤斤计较。给的越多,对方要的越多,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字里行间透着悲观情绪。
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陈晓红并没有详细叙述,只是用文字表达着自己愤慨的感悟。
和网上流传的毒鸡汤类似,看似充满哲理,实则就是浓缩的精神毒瘤,悄无声息地消磨着人的意志,湮没生存的希望,把本该转瞬即忘的苦难挫折无限放大。
就这样任由消极的想法蔓延,没病也要将自己折磨出病来。
陈晓红这天一定是受到了委屈。只是连在自己的日记里都不愿说清道明,性格也太拧巴了点。
孔婧圆一边阅读这篇日记,一边在心里分析陈晓红的性格和心理,注意力并不集中。
再加上她站在身量高大的闻铮铎身后,要努力踮起脚,抻长脖子,才能看清日记本上的字,维持这个姿势需要耗费很大的体力。
她刚看完第一段,闻铮铎已经一目十行扫完了整篇,指着冗长文字中间的“不要相信警察”,对孔婧圆说:“孩子不报警的原因就在这里。”
孔婧圆定睛一看,倏然被闻铮铎点醒。
如果陈晓红不相信警察,她在跟那个八岁女童相依逃亡的过程中,也一定这样嘱咐过那个小女孩不要相信警察。
“我马上叫大家换便衣搜寻。”孔婧圆下意识这样说道。
可下一秒她就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警察不可信,陌生人难道会比警察可信吗?
这个失踪的小女孩一定时时刻刻被恐惧裹挟着吧。
据八岁女童走失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至今没有找到。
不排除被好心人收留的可能,可是又有哪个好心人会不报警呢?
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不用了。”闻铮铎只说不用,没有做出战略部署,随即把笔记本塞进她手里,命令道:“你先现场看看日记本里还有没有其他线索,等会把本子带回队里仔细研读。”
说完他就转过身继续在现场摸索了。
孔婧圆冷不丁被安排了任务,目光呆滞地怔了怔,看看闻铮铎的背影,又看看被塞进自己怀里的日记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被带过来的目的——打下手。
可恶,出来跑外勤还是没逃脱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的命运。
她都要晕字了。
孔婧圆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翻开陈晓红的日记本,逐页看起来。
说实话,在闻铮铎找到日记本时她就隐约察觉了细微的端倪。
她的第六感传递给她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现代科技这么发达,可以发表言论的社交平台有那么多,还有“仅自己可见”的功能,死者怎么还用这么朴素的方式手写日记?
而且根据死者生前的生活习惯来看,她连自己的内务都懒得收拾。
被子不叠,碗也不洗,床单看起来应该有半年未更换,怎么会不厌其烦地给日记本上锁?
这本日记是锁着的就很不合理。
所以在看到日记本里的内容前,她怀疑死者对自己即将被害一事早有预期,情急之下留下了暗示凶手身份的信息,将日记本上锁后藏在了床缝里。
同样怀疑过,这个日记本是陈晓红幼时的物品,里面记录着她珍视的回忆,哪怕丢了钥匙开不了,也依然要带在身边。
可惜当她看到日记本的内容后,她的疑惑得到了再寻常不过的答案,案情却没有任何进展。
死者陈晓红写得一手好字,看得出来是刻意练过的,临摹的应当是田英章行楷这样符合大众审美的字帖,娟秀工整却缺乏灵动,没有自己的风格和气韵,给人一种小家碧玉囿于规训桎梏的逼仄感。
跟她这个人一样,不上不下,平凡普通,夹在生存压力之下喘不过气。
然而这可能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因此她会痴迷于手写日记所带来的成就感。
给笔记本上锁的原因也找到了。
陈晓红在这个本子上就没写过什么好话,有的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有的无病呻/吟尖酸矫情,有的极端激进满是戾气,随便摘一段放到网上都能惹出争议谩骂,让她瞬间自闭。
其中有几篇日记,大半篇幅都在吐槽房东。
上锁或许是担心房东不跟她说一声就查房,无意间看到这本日记里的内容。
陈晓红的日记不是天天都写,没有更新规律,写不写看她心情。
令孔婧圆诧异的是,陈晓红最初的日记是相当正常的,会写她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趣事或者倒了什么霉。
日记是从七月初开始写,以七月六日为界,逐渐变味。
2024年7月6日,星期六。
【今天是小暑,这么热的天气我还在太阳底下跑面试。面试官脑子有病,发神经问我是不是怀了孕,女生是不能有小肚子吗?我说我没怀,他说我的形象不符合他的预期。还没入职就想让我服美役。照这样下去,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工作了吧。】
这个世界对女性就是这么苛刻。
2024年7月12日,星期五。
【真的受够房东了。要不是一个月房租只要三百我早就搬了。付了房租卡里还剩一千三,干啃馒头好了,清心寡欲不在直播间下单,清汤寡水粗茶淡饭。饿不死就活着,活不下去大不了去死。世界很烂,生死看淡。】
分不清是通透还是自暴自弃。
2024年7月16日,星期二。
【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我有手有脚不可能把自己饿死的。脱下孔乙己的长衫,我还能去摇奶茶。健康证办完就能上岗了,但是我有预感,我很快就要不健康了。我不敢想我在奶茶店上班,一天会喝几杯奶茶。】
终于否极泰来了吗?
2024年7月29日,星期一。
【等我不干了我也天天投诉!催催催,长着嘴就知道催,说了等不了别下单非要下!还不是跟我一样月入三千谁比谁高贵!兑个免单券也能把别人的外卖拿跑,补个差价就解决还想着核销免单券,没看到前面还有十单等着吗?】
看,工作就是会使人发疯,不论是什么工种。
2024年8月2日,星期五。
【加班到九点,想辞职了。工作原则:对于既困难又麻烦、干了会吃大亏的事,要么不干,要么干了不抱怨。以前我选择抱怨,现在我选择不干。走在路上被流氓骚扰,我不理他,他还说我长得丑。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要自己创业当老板。】
挺有骨气。
2024年8月8日,星期四。
【丧了快三十年,快三十岁的时候决心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不是很正常吗?三十岁前我没有得到的东西,今后都要通通尝试一遍。在这个吉利的日子,下了两千块钱血本报了创业课,希望学习到商业思维能够走上发财致富路。】
虽然意气来得晚了点,但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2024年8月9日,星期五。
【学习第一天,打卡。每个人的思维体系都有独立性和特殊性。所谓的公理和规律,只有能为自己所用才需要遵守,否则就是枷锁。要敏锐捕捉每一次试错后细微的差距,控制变量,最大限度地避免判断失误,而不是只看失败的结果。要明白,忽略失败的价值而统一归于努力错了方向,正式失败的原因。不要在意那些一遍遍提醒你失败的人,他们是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力。想做的事未必能成功,其他的路也绝不是捷径。】
看到这里,孔婧圆觉得陈晓红不但被骗了钱,还被对方用传销的套路洗脑了。
之后陈晓红连续写了几天日记,都是这种神神叨叨的腔调,一直延续到最终的九月四号。
从日记的内容看,陈晓红无非是千万失业人员的代表,为了谋生在生活的泥沼里挣扎。
日子固然过得心酸,也有抑郁征兆,不过好歹有卖网课的画的大饼吊着她的一口气,她对美好的未来还是憧憬的,不至于投湖自尽,只有可能是意外或者他杀。
孔婧圆注意到,在陈晓红的日记里,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她的家人,独身仿佛是自由的象征。
走访她家的意义不大,还是要重点排查她最近接触过的人。
他们在室内调查时,楚郁已经和房东聊上了。
房东抱着胳膊夸夸其谈:“她别说是男朋友,连个朋友都没有,不逛街,不散步,不下楼倒垃圾,每天关着门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跟她接触最多的就是外卖员。连外卖她都不常点,没钱。自己不会做菜就拿空气炸锅和电煮锅热网上买来的预制菜,一个月长几斤膘,每回我来收租她看着都比上次肥,哪里还嫁得出去。”
楚郁问:“那她有没有找您借过钱,或者有没有人上门催过债?”
“这还真没有。”房东摩挲着下巴,客观陈述,“她每次房租都交得挺及时的,从来没拖欠过。我也是看她蛮讲诚信,续租的时候才没让她押一付三,换别人我肯定先把钱攥手里面,免得遇上烂人故意拖欠。”
问完似乎也没出现新的线索,只能寄希望于弄清楚九月四日当天,陈晓红受过什么委屈了。
孔婧圆走上前询问房东:“您好,打扰一下,请问九月四号那天您见过陈晓红吗?她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房东思索着说:“四号……哦,那天我接我儿子放学,儿子说学校让补交学杂费,最好是交现金。我带着儿子来银行取钱,在院门口遇见她。我儿子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可她没理。我寻思着她没礼貌,走近才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刚刚哭过。”
孔婧圆继续追问:“您能看出她是从哪回来的吗?”
“这我哪看得出……”房东正哂笑着否认,忽然似想起什么般敛了笑,斩钉截铁地说,“市人民医院。她手上拎着医院装X光片的塑料袋,走路摇摇晃晃,却不像是身上哪里受了伤。我当时还在想,以她那个生活习惯,该不会是年纪轻轻就得绝症了吧。怕沾染上晦气,赶紧走了。”
正说着,闻铮铎就从卧室走了出来,手中拿的正是房东口中的X光片。
他把X光片举到房东面前,问:“您说的是这张吗?”
房东眼中一亮:“对,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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