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日复一日的学习、堆雪人、共享三餐和静谧陪伴中,如溪流般平稳滑过。江霖几乎成了霍之言家的常客,甚至拥有了专属的拖鞋和马克杯。他习惯了霍之言规律的作息,习惯了那份沉默下的温柔,也习惯了在对方偶尔流露出依赖时,心底涌起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保护欲。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潜流暗涌。
这天下午,两人刚结束一段数学复习,正靠在沙发上休息。江霖拿着游戏手柄在屏幕上激烈厮杀,霍之言则挨着他,膝盖上摊着一本乐谱,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按,模拟着琴键。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暖意融融,只有游戏音效和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忽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霍之言模拟琴键的手指骤然停下,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少见的……警惕与茫然。平时除了江霖,几乎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来访。
江霖也暂停了游戏,疑惑地看向霍之言:“你约了人?”
霍之言摇了摇头,眉头微蹙。
门铃还在固执地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霍之言放下乐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家居服,走向门口。江霖下意识地也跟着站了起来,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霍之言透过猫眼看了一眼,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开门,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谁啊?”江霖压低声音问。
霍之言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他的背影透出一种罕见的紧绷和……抗拒。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带着不耐烦:“之言?在家吗?开门,我是小姨。”
小姨?
江霖愣了一下。他从未听霍之言提起过除了已故父亲之外的任何亲人。这位突如其来的“小姨”,显然不在霍之言的期待名单里。
霍之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平复某种情绪,最终还是拧动了门把手。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打扮精致、妆容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羊绒大衣,手里拎着名牌手袋,眼神锐利地扫过开门的霍之言,随即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屋内的江霖身上。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审视,让江霖非常不舒服。
“哟,有客人?”女人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自顾自地侧身挤了进来,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环视着这间充满书卷气、却略显冷清的房子,鼻子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霍之言关上门,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垂着眼眸,看不清情绪。
“放假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还得我亲自跑一趟。”女人在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你妈妈很担心你。”
霍之言的嘴唇抿得更紧,依旧没有出声。
江霖站在一旁,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压抑。他看着霍之言瞬间竖起的、无形的尖刺,心里又疼又怒。这女人是谁?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霍之言说话?
“这位是?”女人的目光再次落到江霖身上,带着审视。
“阿姨好,我是霍之言的同学,江霖。”江霖压下心头的不快,尽量保持礼貌。他看得出来,霍之言不希望他离开。
“同学?”女人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扬,带着怀疑,“放假还天天腻在一起?之言,你现在交朋友,也要注意分寸。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深交,别像以前……”
“阿姨。”江霖猛地打断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容侵犯的锐气,“霍之言他很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在一起学习,互相帮助,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分寸。”
女人显然没料到江霖会直接顶撞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在跟我外甥说话,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我不是外人。”江霖迎着她的目光,寸步不让,甚至往前站了一步,隐隐将沉默的霍之言护在身后,“我是他朋友。”
“朋友?”女人嗤笑一声,目光扫过茶几上并排放着的两个马克杯,沙发上挨在一起的靠垫,以及江霖脚上那双明显是专属的拖鞋,眼神里的讥诮更深了,“我看不止吧?之言,你才多大?别学些乱七八糟的,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你爸爸要是还在……”
“够了!”
一个沙哑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猛地响起,像玻璃碎裂般刺耳。
江霖和那个女人同时愣住了,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
霍之言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压抑已久的痛苦、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因为极力克制,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刚才那两个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女人似乎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出话。
客厅里陷入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霍之言那副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样子,所有的怒火都化为了汹涌的心疼。他不再理会那个刻薄的女人,一步跨到霍之言身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冰凉颤抖的手。
“我们走。”江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容置疑。他拉着霍之言,绕过沙发,径直朝门口走去。
“之言!你去哪儿!”女人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声音尖利。
霍之言任由江霖拉着,没有回头。他的手指冰凉,却在江霖的掌心微微蜷缩,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江霖拉开门,带着霍之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门,将那令人窒息的空间和女人惊怒交加的目光,彻底隔绝在身后。
楼道里光线昏暗,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霍之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还在不住地颤抖。刚才那声耗尽全力的嘶吼,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支撑。
江霖看着他脆弱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涨。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小心的触碰。这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带着安抚和守护意味的拥抱。
霍之言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港湾,彻底松懈下来。他将脸深深埋进江霖的颈窝,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江霖的衣领。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和肩膀无法抑制的颤抖。
江霖紧紧抱着他,一只手环住他清瘦的背脊,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脑,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告诉他:我在,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颤抖渐渐平息。霍之言依旧靠在他怀里,没有动,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楼道窗外,夕阳正在下沉,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
江霖低头,看着霍之言柔软的发顶,感受着他依赖的姿势,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而坚定。
他或许还不完全了解霍之言的过去,不清楚那位“小姨”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那些未尽的言语里藏着多少伤痛。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会再让任何人,用任何方式,伤害这个沉默又倔强,把所有的脆弱都藏起来的人。
他的世界曾经一片寂静,满是伤痕。
那么,他就来做他的声音,做他的盾。
“没事了,”江霖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碰霍之言的发梢,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轻柔地说,“以后,我保护你。”
怀里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然后,一个极轻、极轻的点头,蹭过了他的颈侧。
无声,却重若千钧。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夜幕悄然降临。而在这昏暗的楼道里,两个相拥的少年,仿佛成为了彼此世界里,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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