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霍之言“心理问题”的流言，像初冬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在校园的某些角落弥漫开来。虽然没人敢当着江霖的面大肆议论，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窥探和窃窃私语，还是让江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留意周围人对霍之言的态度。有人带着好奇，有人带着怜悯，更有人带着一种隐晦的疏离。霍之言本人却依旧我行我素，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音罩里，外界的纷扰与他无关。但江霖能感觉到，那层平静的表象下，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收紧。
这种紧绷感，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达到了顶点。
那是个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时，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很快就连成了雨幕。
没带伞的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哀嚎一片。江霖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雾，皱了皱眉，他倒是习惯性地在书包侧袋塞了把伞。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霍之言。霍之言正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书包带的手指微微收紧。
“喂，哑巴。”江霖走过去，晃了晃手里的伞，“一起？”
霍之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把看起来并不算大的单人伞，轻轻摇了摇头。他拿出便签本，写下：「你先走。」
江霖啧了一声，有点不爽。这哑巴，又开始划清界限了？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霍同学，你没带伞吗？我爸爸开车来接我，可以顺路送你一段。”
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林薇，她家境优渥，平时对霍之言就表现出过明显的兴趣。此刻她举着一把精致的蕾丝边雨伞，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
霍之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再次摇头，眼神疏离。
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还想说什么。
江霖心里那点不爽瞬间变成了无名火。他一步跨到霍之言身边，几乎是与霍之言并肩而立，然后抬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霍之言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不用了，”江霖对着林薇，下巴微扬，语气带着校霸特有的混不吝，“他跟我走。”
林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语气弄得一愣，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霍之言的身体在江霖揽住他肩膀的瞬间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挣脱。他侧过头，看向江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诧异。
江霖却没看他，只是盯着林薇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才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重要任务似的，松了口气。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揽着霍之言的肩膀，那触感隔着薄薄的校服传来，温热而坚实。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耳根有些发热，嘴上却硬撑着：“看什么看？淋雨很舒服吗？”
霍之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眸里，之前的疏离感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江霖看不懂的深沉。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江霖最终还是撑开了那把单人伞，率先走进了雨幕。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鞋面和裤脚。他走了两步，发现霍之言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
霍之言还站在原地，望着瓢泼大雨，眼神有些空茫，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挣扎。
“磨蹭什么？”江霖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同时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快点！”
霍之言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柄明显偏向他的伞，终于迈开步子，走到了伞下。
单人伞对于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来说，实在有些局促。为了不被淋湿，两人不得不靠得极近，手臂时不时就会碰到一起。江霖能清晰地闻到霍之言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香，混着雨水的湿润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把伞又往霍之言那边挪了一点，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
霍之言察觉到了，侧头看他，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肩头。
江霖梗着脖子：“看什么？小爷我身体好，淋点雨没事。”
霍之言沉默地伸出手，手指轻轻碰了碰江霖湿漉漉的校服袖子，冰凉的触感让江霖微微一颤。
然后，霍之言抬起手，握住了伞柄，力道温和却坚定地将伞往江霖那边推回了一些。
两人在雨中对视着，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安静，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包围着他们。伞柄上传来的力道，和霍之言眼神里不容拒绝的意味，让江霖一时忘了反应。
最终，伞停留在了中间的位置。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走在雨里，共享着这一方小小的、与外界隔绝的天地。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快到分岔路口时，雨势稍微小了一些。霍之言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便签本，低头写字。他的头发和肩膀也湿了一些，几缕黑发贴在额角，显得有些脆弱。
纸条递过来，字迹被雨水氤氲得有些模糊：
「谢谢。伞你拿着。」
写完，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公交站台，示意自己可以坐车。
江霖看着他那被雨打湿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想起那些关于“心理问题”的流言，想起霍之言刚才站在教学楼门口时，那瞬间的空茫和犹豫。
这哑巴……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他一把抢过霍之言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然后把伞强硬地塞到霍之言手里，语气凶巴巴的：“少废话！让你拿着就拿着！明天记得还我！”
说完，他不等霍之言反应，转身就冲进了尚未停歇的雨幕中，很快消失在了街道拐角。
霍之言握着那把还带着江霖体温的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雨中的、有些狼狈却异常执拗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雨滴敲击着伞面，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额角那早已消失不见、却仿佛仍残留着某种触感的地方，又轻轻碰了碰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的、另一个人的温度。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茫然以外的、更加汹涌而复杂的情绪。
雨还在下，冲刷着城市的喧嚣，也仿佛在冲刷着某些坚固的壁垒。
而有些种子，一旦落入被雨水浸润的土壤，便再也无法阻止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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