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祁允声音很是沙哑:“小酉,你猜得都对。”他顿了一下,音色渐沉:“我这一趟去,证实了柯彦诚与柯凌凌确实是同乡,还是一个村的,两家住得很近。柯家庄大半人家都姓柯,柯彦诚、柯凌凌两个大学生,都遇上了意外,不幸身故,这件事在当地很轰动,我随便打听一下就找到他们家了。”
丁小酉听得很认真,或者说是麻木,她的身体已经不知该对眼前境况做出何种反应。
祁允继续说着:“柯彦诚和柯凌凌小时候甚至还认识,同村的小孩儿常在一起玩。后来彼此忙于学业,奔波去县城、省城求学,才生疏不联系了。但是,柯彦诚的母亲丁桂珍……她和村里一些长辈还有走动,常常会回去。”
所以,作为嫁到柯家庄的丁桂珍一定认识柯凌凌的父母,在回柯家庄走动的些许年里,也会遇到柯凌凌,对柯凌凌来说,丁桂珍是个老家村里的熟人。
“祁允,我知道了。”丁小酉没有挂断电话,只让它静悄悄地开着,让电话那头的祁允也能听见,她握着拳,胡乱揩去脸上的泪痕,抽了抽鼻子问伏倒在地的丁桂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柯凌凌算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吧?你把她推上绝路!眉头都不皱一下!你后悔过吗?愧疚过吗?”
那个女人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她笑得狰狞而凄凉:“小酉,你在说什么啊?柯凌凌是我们老家村上的,她长得漂亮,也懂事听话,我、我……只是约她出来聊聊,我儿子的事……她也知道,她很同情我。”
“很同情你?是啊,她同情你……”丁小酉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手无措地拍了拍额,举起又放下,声音凄寒极了,“程心蕾也很同情你,她看你可怜,一个人流浪在路边,没饭吃、没人管,她给你买了饭,让你填饱肚子。然后呢?她的下场怎样?”她停了停,目不转睛地盯着丁桂珍,又说:“你就是这样认识程心蕾的吧?然后通过程心蕾,认识了和她一起来西北旅游的田洁,这两个女生,最后都成了黄河泥沙下的鬼!”
丁桂珍沉默着没有说话。
“还有佟灏和刘鹏飞,他们是柯彦诚的室友,柯彦诚待人谦和、为人真诚,这两个室友把他当兄弟,柯彦诚不幸意外身故,他们两个悲痛欲绝。忽然有一天,柯彦诚孤苦无依的老母亲找上了他们,说在西宁找到了关于儿子死亡真相的线索,请求他们帮助,你说他们会不会帮?”丁小酉语带颤音,难过非常,“他们去了,然后他们都死了。你害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人!他们本该活着,有大好的人生!光明的前途!他们不想死!”
丁桂珍原先沉默着,听到这里,脸上的皮肉失控般地抽搐,她扯着嘶哑的嗓子疯狂地笑起来:“那柯彦诚就该死吗?!我的儿子就该死吗?!他也该有大好的人生、光明的前途!他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死的是他?”
“柯彦诚是被他们害死的吗???你说,谁害了柯彦诚!是柯凌凌,还是程心蕾?佟灏还是刘鹏飞?他们中的哪一个人害死了柯彦诚?!”丁小酉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几近嘶吼,发泄过后,她觉得整个人都虚脱,冷着声音道:“所以,你就报复社会,你儿子死了,你就让那些年轻美好的生命一起去陪葬?”
丁桂珍抻开五指,用手扒拉着地,一边扒拉一边疯笑,嘴里嘀咕有声:“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啊!我儿子会回来,他会活着、活着!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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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七看看丁小酉,又看看郁苍,目光从原烨脸上刮过,又挪到丁桂珍脸上,这小半天发生的一切,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他一直以为的苦命却不屈的寡母桂姨居然是这么一个毒辣、疯癫的女人,为一己之私,背上了那么多条人命!
他在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有道是,人心隔肚皮,他今天算是领教了。
手机里传出嗡嗡的杂声。
是祁允。
祁允轻轻吸了口气,说:“小酉,我在柯家庄抽不出身,我托朋友去查过,柯彦诚的遗体冷冻确实不符合正常程序。还记得我曾经跟你们说过,常规的液氮冷冻遗体技术,在实施过程中是需要抽干人体血液,注入冷冻保护剂的,这样才可以保护人体组织……”
“我记得,”胡七说,“老允,你继续。”
“柯彦诚的遗体并没有经过这道程序,这我们之前就知道了,那时还分析过,可能是他的母亲丁桂珍知道多年之后的‘复活’根本就是一个虚幻的梦,特意放弃的。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这样,我托付的朋友查访后告诉我,柯彦诚的遗体只是常规冰冻,甚至连液氮都没用上,只是为了宣传这项技术,赞助商把消息捂严实了,没有泄露。所以我当初去查,没有查到这个细节。”祁允顿了一下,马上又道:“赞助商原本不需要拐那么多道弯子,他们需要的只是宣传,不管多年之后能不能复活柯彦诚,都只管闭眼用液氮将他的遗体冷冻起来即可,犯不上‘作假’冒着将来遭受舆论挞伐的风险,弃用液氮冷冻而选常规冰冻。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柯彦诚的母亲强烈要求所致……”
“这是为什么?”胡七还是没想明白。
“因为液氮冷冻技术用在冷冻遗体上,一开始就会破坏遗体。我上次就讲过,在冷冻的瞬间,人体温度骤降,人体中的水分会冻结形成冰晶,冰晶的扩张又会对人体组织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解决这种损伤的办法,就是抽干人体的血液,注入冷冻保护剂,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丁桂珍除了没选注入冷冻保护剂的方法之外,她甚至连用液氮冷冻遗体的方案都放弃了,——诸此种种,我们可以合理猜测,她根本就不想破坏柯彦诚的遗体,因为这遗体短期内是需要被用到的,也许柯彦诚……真的可以复活。”
的确是很合理的猜测,刚才丁桂珍疯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他会活着”、“马上就能见到他了”……看来,她真的找到了复活影子人的方法。
而“复活”最重要的一点是,必须保存受害人完整的、没有任何损伤的尸体。
“是交易,”郁苍沉默良久之后,忽然说道,“黑枣需要更多的影子人为他驱使,他以能令柯彦诚复活这个条件为饵,让他的母亲四处寻觅合适的人选,以便杀人取影子。”郁苍看着伏在地上的丁桂珍:“他是不是许诺你,骗够一定数量的人,就把柯彦诚的影子还回来,帮他还阳?”
丁桂珍完全没有做了恶事被人戳破的愧疚,她一扬头,索性都认下:“是啊!差一个、就差一个!”她恬不知耻地伸出手指指向丁小酉:“为什么你就不能死一死……你死了,我的儿子就能活过来!”
胡七气得差点暴走,这叫什么话,这女人真是疯了!
他刚想骂人,只见丁桂珍忽然呜呜地掩面哭起来:“哪一个母亲,受得了这种丧子之痛!你们没有妈吗?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我要他活过来,到底有什么错?能让他活,我能做任何事!你们都没有妈,是不是啊……”
原烨的脸色瞬间就不对了,吼道:“你给我闭嘴!”
丁小酉马上反应过来,“妈妈”这个词是原烨的逆鳞,不能提。据她之前从祁允那儿得到的信息综合来看,原烨的父亲是当年“赤莲”组织的小头目,他的母亲,很有可能就是被拐来的。一个被拐卖来的女人,受到胁迫生下了孩子,她对这个孩子能有多少爱?只怕爱没有,恨倒是足可入骨。
丁小酉抹了一把泪,攥拳恨恨道:“所以你就可以做伥鬼?!为了让你的儿子活,你让那么多无辜的、年轻的生命去死?!他们中的大多数,还对你释放过善意……你怎么忍心?他们也有父母,他们的母亲,也会和你一样,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丁桂珍这时的眼神方才愣了愣,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想让柯彦诚活,可你想过他自己想活过来吗?——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偷取他人的光阴、不安地活下去?”丁小酉说道:“以柯彦诚的人品,他绝不会这样做。”
“怎么不会……他想活、他想活啊!”丁桂珍又激动起来:“他也想他的妈妈啊!他想回到我的身边!他如果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一定心疼……心疼极了……只要有办法能够回到我的身边,他一定、一定会做……”
她咬着牙,呜咽声从齿缝间发出,就像被人攫住了喉管,声音沙哑却坚定。
丁小酉悠悠叹息:“那你知道,那天把你推下楼梯的人,是谁吗?”
丁桂珍眼睛微动,她不知道丁小酉为何提起这件事:“我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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