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她怎么非得通过我了解你的情况呢？“
高明笔尖一顿，最后一个字的墨痕在纸上晕开一小团。他把写满批注的课本往前推了推，课本边缘蹭过桌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总算腾出块能放下胳膊的地方。他手肘一撑，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目光扫过言雅时带着点无奈：“言雅君，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概是感冒还没褪干净，他的声音裹着层闷意。话音刚落，喉咙里就滚出阵低低的咳嗽，一声接一声，尾音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气音，活像是在替他表达对这通八卦的不赞同。
“她不是有你联系方式吗？怎么不直接问？”言雅双臂环在胸前，在宿舍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木地板被踩得咚咚响。说到兴头，他突然停下，语气里的调笑几乎要溢出来：“不对啊——我连你住哪个医院、哪间病房都跟她说了。按理讲她该捧束鲜花跑过去看你才对！”
真要是那样，你话可就更多了。
高明无奈地摇摇头，伸手端过桌上的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让他顿了顿，仰头抿了两口温水。其实湘子不是没联系过他——那天她在消息里说，有样东西要交给他，至于是什么，她说要“留个小惊喜”。
这话他可没打算跟言雅说。他太清楚了，眼前这号爱八卦的家伙，就算是芝麻大的事，也能被他掰成天大的“瓜”，更别提这种带着点模糊意味的话。高明暗自腹诽，实在搞不懂，不过是寻常往来，怎么到言雅这儿，就成了无端猜测的由头。
思绪刚飘到这儿，他眼角余光瞥见言雅还在原地晃悠，忽然话锋一转，朝着门口方向扬了扬下巴：“田边，周末不抓紧约南条小姐出去吃饭，怎么总在宿舍里晃来晃去？”
言雅的脚步“噌”地一下僵在原地，像是被踩中了尾巴。过了两秒，他才悻悻地撇撇嘴，悬着的那只脚重重落回地面，又开始在宿舍里绕起圈子：“还不是小桥湘子拉南条去购物了！不然我早约了！”
“原来如此。”高明喉间低低应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指尖轻轻将挪开的课本推回原位。刚要平复下来的空气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那声音又急又亮，惊得他指尖顿了顿。
景光？
高明眉头蹙起——昨天出院，他才和景光通过电话，今天怎么会打过来呢？这不符合他们一月一到两次联系的习惯。
“哥哥，不好了！”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景光的哭声炸出，言雅的脚步“哒”一下停住了。
“景光，先冷静，到底出什么事了？”高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紧，低头才发现，搭在课本上的手正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他赶紧刻意咳了一声，借着喉咙里的痒意压下那股慌乱，努力让语气听上去平稳些。
短短几秒钟里，各种不好的念头像乱线似的在他脑子里缠成一团——景光会不会是在外面不小心摔伤了？还是被人欺负了？或是养父母在家又吵架，把他吓得没处去了？每想一种可能，他攥着课本的手就紧一分，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
“哥哥，刚才……刚才有个大姐姐在我们店里买了瓶矿泉水，结完账喝了一口，忽然……忽然倒下很痛苦的样子，被送医院了！现在……现在警方在盘问妈……”
那句话像诅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直到他拨开围在店外看热闹的人群，挤进店门，目光扫过混乱的店内，一眼撞见蹲在角落的景光时，那些扰人的念头才骤然烟消云散。
他不顾压抑不住的咳嗽，快步走上前，膝盖一弯就蹲下身，稳稳接住扑进怀里的景光，手臂瞬间收紧：“景光，有没有哪里受伤？能告诉哥哥，姨妈现在在哪？”
景光摇摇头，红着眼眶指向货架深处，声音抽噎：“妈……在、在矿泉水货架那儿……被个有刀疤的刑警先生……盘问呢……”
刀疤脸？
高明顺着景光指的方向望去，嘈杂的店里隐约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絮语，混着一道低沉冷硬的男声，一高一低地缠在一起。
这个声音……
他搂着景光的手臂猛地一紧，下意识扭头时，正撞进弟弟满是泪水的眸子。
怎么办？景光还在这儿……可姨妈那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两种念头在脑子里撞得他心口发紧，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你弟弟先交给我照顾吧！”
高明刚转头，就见言雅“哗啦”一下脱下大衣外套搭在臂弯。他抹了把额头沁出的薄汗，朝着景光扬了扬下巴：“景光，过来我这儿！让你哥去前头看看情况！”说完，他冲高明眯眼一笑。
多谢了，田边。
高明很庆幸自己有一个靠谱的舍友，也很庆幸，这次查案的警方是熟人。
“松本警官。”
高明绕过货架拐角，一眼就看见松本清长站在那里，轮廓坚毅的面庞在超市的灯光下透着沉稳。悬在嗓子眼的心，回落了一点。
“高明！”松本刚应了一声，旁边的上衫平像是骤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崩溃的颤抖：“你快跟他说！我怎么可能投毒啊？我跟那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害她！”
“姨妈，您先冷静些。”高明上前一步，声音放轻。
“我怎么冷静啊！我冷静不了！”上衫平的哭声更急，肩膀不住地发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精神已经绷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此刻再多的劝说，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高明暗自叹气，刚要开口跟松本商量，能不能先让姨妈歇会儿，等情绪平复些再继续询问。没成想松本倒先一步开口，朝着身边的警员抬了抬下巴：“你们先带上衫女士，去指认一下那个小女孩倒地的位置。”
看着上衫平的身影跟着警员拐过货架消失不见，高明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走到松本清长面前。
“你不该出现在这。”松本清长垂着眼，笔尖在口供本上沙沙滑动，目光始终没离开纸面，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连一个正眼都没给高明。
“我知道。”高明的声音异常坚定，没有半分退让，“从避险的规矩来说，我确实该离现场远些。但这件事牵扯到我姨妈一家，我没办法当作没看见——希望您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松本突然摇了摇头，猛地抬眼。那道目光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扫过高明时，他只觉得后脊背“唰”地一下冒起凉意。
“罢了。”松本喉间低叹一声，手指扣住口供本的边缘，“啪”的一声合上。他抬手指向货架上摆着的矿泉水，语气沉了几分：“我想，大概的案情你已经听说了。医院刚传消息来，那女孩的体内，检测出了过量的阿托品。”
“怎么确定是她自己服用过量药物导致不适，还是喝了矿泉水导致不适？”高明一下抓住了逻辑漏洞——阿托品是处方药，正常人只要有医嘱就可以拿到。
“我们目前还无法确定。”松本清长语气坦率，指尖轻轻敲了敲货架，“得等这里所有矿泉水，还有那女孩喝过的瓶子都送去化验，才能得出确切结论。”
可这份坦率，反倒让高明心里更沉——他太了解松本的性子，若不是已有方向，绝不会这样平静地谈论案情。他几乎能笃定，警方至少有八成把握，这是一起投毒案。指节不自觉地收紧，拳头攥得发紧。
为什么警方敢这么笃定？为什么会是姨妈在的超市？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松本身上，一秒都不肯挪开，像是要从对方坚定的眼神中挖出更多线索。
松本挑眉，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不愧是你，还是这么敏锐。”他话音顿了顿，指尖在口袋里一摸，掏出个密封袋递过来，“不错，我们确实发现了可疑东西。”
高明伸手接过，视线刚落在袋上，眉头“倏”地蹙起——袋子里装着张白色硬纸卡，上面用黑笔写着个大大的“6”，边缘还沾着点超市货架的灰尘。
“它被压在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下面。”松本双臂环在胸前，目光扫过高明的脸，“你怎么看？”
“孤证不立。”高明声音发沉，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皮鞋敲地的“哒哒”声，节奏轻快，隐约带着熟悉的气息。
“你知道晕倒的女孩是谁吗？”松本伸手，拎起高明手里的密封袋，透明袋子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高明的目光跟着那晃动的袋子走，心猛地一紧。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片刺目的红——血光混着女孩鲜红的裙摆，和天边烧得通红的晚霞缠在一起。
小桥……
松本轻轻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是你认识的女孩。”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言雅欢快的声音先一步飘过来：“诸伏！我把景光交给你姨妈了，案子现在……”
“毕竟是大医院主任的女儿，过量服用处方药的可能性，你觉得有多大？”松本的话轻飘飘的，却像块石头砸在高明心上。
“大医院主任女儿”——这几个字钻进耳朵里，高明的脊背“唰”地僵住，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可松本的语气明明那样肯定。
“南条？不可能！”言雅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她今天跟小桥湘子去逛街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骗人的……”
那声音震得高明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底的不安像潮水般往上涌。
眼前的松本望着他们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却平静得可怕：“没骗你们，受害人就是南条璃子小姐。”
“咚——”
高明猛地转身。
瓶装饮料“啪嗒”一声滚落在地，在瓷砖上撞出清脆的响声。言雅的手死死扒着货架边缘，指节用力得几乎要嵌进铁质的架子里，脸色白得像纸，嘴里喃喃着：“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高明想上前说句安慰的话，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般劈进脑海——
等等！璃子出了意外，那本该和她一起逛街的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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