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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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的婚礼不讲究那么许多。
陈仕棠从后院背上新娘沿着村子外转上一圈,再从后门回到屋内,便算是迎娶之礼。
陈仕棠一介文弱书生,没几分力气。
背上梅儿这么个弱女子,双脚都有些趔趄,站不稳的模样。
姜迟没瞧过嫁娶之事,隔着个窗户,伸长了脑袋去看。
“我们走吧。”谢濯也不知是从哪儿过来的,突然出现在了窗户外,吓得姜迟后退两步,捂着胸口。
谢濯的视线落在上了妆的姜迟身上。
姜迟平日里从未涂装抹粉过,灵动似晨光中的一朵海棠。
可现在唇红如夕,像是一朵馥郁的牡丹。
谢濯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他垂下眼去,伸手拽住了姜迟,“热闹也看过了,快些走吧。”
姜迟叫谢濯半拖半拽着拖出了堂屋,“诶——等等,不是说吃了喜宴吗?这喜宴还没……”
姜迟的话还不曾说完,只听得本喜气洋洋的人群中传来一丝惊恐的尖叫。
方才还挤在一起的人群,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退散开来。
人群推搡间,方才还落在人群后方的姜迟同谢濯便叫挤到了最前方。
姜迟有些茫然地看向众人逃离的方向。
那是穿着嫁衣的梅儿。
“梅儿姐。”方才两个姑娘在房里一见如故,现在见到梅儿跪坐在地上,姜迟自是下意识想要上前去将她扶起来。
可不等她走上前,谢濯却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看她。”
姜迟这才看清,方才村民四下躲开,竟是因为梅儿胸膛前长出了一条枝干。
那枝干上还坠着三两朵红梅。
红色的盖头叫风吹得落在地上,飞了极远。
陈仕棠摔坐在另一边,张着嘴哆嗦着说不出话,一只手指向梅儿,不住颤抖着。
“妖,妖怪!”不知是谁先喊得这么一句。
梅儿双目一滞,脸上细细涂上的那层脂粉叫两行清泪冲出痕迹。
她面上带了茫然,怔怔低头去看自己胸膛前那长出来的那支梅花枝儿。
枝条蜿蜒,上面坠着的梅花鲜红若血,刺痛了梅儿的双眼。
“芳……”梅儿咽下一声泪,她抬头从人群中寻到平日里待她如同亲母一样的芳姨,上身前扑,似是想要朝着她过去,“芳姨,我……我不是妖怪。”
可那平日总是笑着,五官皱在一起的妇人,现在确实面色苍白,要叫旁人扶着才不至于吓得跌坐在地上。
如今听见面前那人喊她的名字,芳姨连连摆头,嘴唇都在哆嗦着,似是想要快些逃离一般。
梅儿叫芳姨的表现惊得在原地垂头许久。
“阿伯,阿伯。”梅儿猛然抬头,调转了个方向,看向那个先前在村口从谢濯他们手中买下鹿肉的老头。
那老头子手中还握着一柄烟枪,只是烟头中燃着的烟草早就烧得尽了,轻轻一动,便有灰从烟口中飘落下来。
“阿伯,您看着我长大,我真……”梅儿的声音变得小了,她看见平日和善的村长露出了狰狞的神情。
“快去拿家伙,不要放过这个妖孽!”
“我真的,真的不是妖怪。”梅儿的声音消散在她自己的口中。
“大家莫慌。”是陈仕棠的声音。
方才还缩在地上,怕作一团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来,他面上带着痛苦的神色。
“这些日子,骗了大伙儿,陈某深表歉意。”陈仕棠直身而立,看向面前神色各异的村人,“我本是小华山上修仙的修士,前些日子云游至此,察觉村子妖气冲天,这才扮作教书先生。”
“胡言乱语。”姜迟小声嘀咕一句。
梅儿如今这情形究竟是怎么了,姜迟说不好,可若说梅儿是株梅树妖,姜迟第一个便会跳出来反对。
旁的成了精,许是姜迟一时还认不出来。
可若是草木成精,姜迟怎么会认不出,还是两人单独戴了许久的情况,更加不可能了。
“你说,你是小华山上修仙的修士,说梅儿姐是妖?”姜迟往前两步,走到众人中间,看向陈仕棠。
陈仕棠脸色微沉,看向姜迟。
“要我说,分明你才是那个妖怪,在梅儿姐身上动了手脚!才会叫梅儿姐胸膛生出花来。”
“对!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方才一直不曾说过话的芳姨如梦初醒一般,扑向了梅儿,将人护在了身下,“乡亲们,梅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这些年,梅儿出息了,你们说说,她给咱们村子补贴了多少?哪家有些困难,梅儿不会想法子帮忙的?她怎么会是妖?反倒是这姓陈的,来历不明,他才是妖孽!”
“芳姨。”梅儿抬起头来,看向护着自己的妇人。
两鬓有些白发的妇人低下头,面目慈祥地替梅儿将散乱的青丝理好。
“梅儿,芳姨看着你长大,你别怕,芳姨会好好保护你的。”
“真是不自量力。”陈仕棠见状,面色突变。
姜迟叫四周突然涌起的风迷了眼睛,抬手去挡。却听耳边传来了怪异的鸣叫声。
“臭丫头坏我好事。”陈仕棠的声音变得扭曲起来,姜迟眯着眼去看他,只见他那张脸开始往下掉落,转而附上了浓密的黑色羽毛。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那从陈仕棠身上飞出来的羽毛十分锋利,谢濯拉着姜迟四下躲避着,开口问道。
“我诓他的——”姜迟一颗心怦怦直跳,一时躲闪不及,一根锋利的羽毛顺着她的肩头飞过,狠狠地扎进了面前的石墙里。
一时之间,四处混乱不堪。
“谁知道他真是个妖怪啊啊啊——”姜迟的声音在风声中被拉得极长,她见四周刮起的风愈来愈大,心道不妙,反手推了谢濯一把,“你跟着村民一起躲进屋子里去。”
“姜迟……”谢濯一个趔趄,摔进了屋内,而早他一会儿冲进堂屋躲避的村民忙不迭关上了大门,四处寻摸来桌椅板凳,抵在了门上。
贴满红色囍字的桌子凳子翻倒着,一片狼藉。
谢濯喘着气想要再次冲出门去,却叫一旁的村民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后生,不能啊后生!”那些村民脸上满是惊惧,“那妖怪看着道行深厚,你出去可不是白白送死吗!”
“可不是吗,去不得去不得。”
“那陈仕棠,先前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竟是个妖物,这梅儿可真是识人不清,这下可是给咱们村子带来灭顶之灾了。”
“别说了,村长他们还在外头呢,也不知……”
堂屋里声音混乱嘈杂。
谢濯有些不耐地扫过他们。
而那些村民也不知是不是吓得狠了,叫谢濯的目光一扫,竟是一个个不敢在开口说些什么了。
“借用一下。”谢濯声音冷冷的,他停在了一个壮汉身前,那壮汉手中握着一把剔骨刀,上面还沾着肉碎。
说是借用,谢濯几乎是从那壮汉手中将剔骨刀抢过来的,他冷冷扫过堂屋中挤作一团的人,而后转身冲破了一旁的纸窗户,冲进了外面的浓雾中。
“快,快些将窗户赌起来。”
谢濯身后传来村民惊慌失措的声音,他微微眯起眼,细细分辨着浓雾中的方位。
这浓雾是刚起的。
浓雾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谢濯并不知道那陈仕棠是个妖怪,他先前拉着姜迟想要离开,只是觉得陈仕棠这人不像是个什么好人。
他无意在这种地方多待,只是不曾想,仍旧牵扯了进来。
不光牵扯了进来,谢濯脸色有些沉,他走了这么久,竟是一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活人都不曾看到。
这村子分明不大,从堂屋出来的空地更是小得很,怎么会走上这么久,听不到一点声音,遇不上一个人呢。
谢濯握紧了手中的镰刀,警惕地看向前方。
一声鸟鸣骤然响起,划破浓雾。
谢濯猛然朝着右边一扑,堪堪躲过那尖利的鸟爪。
那是一只纯白的大鸟,并非陈仕棠。
谢濯记得分明,那陈仕棠面上覆着的分明是纯黑的羽毛。
原来这陈仕棠那几位来吃喜宴的友人都是鸟妖。
那大鸟并不留给谢濯喘息的余地,鸟喙坚硬如铁,鸟爪勾起,上方还残留有不知是谁的血肉。
谢濯矮身在地上轻巧一滚,而那大鸟又一次落空,不由有些羞恼,动作间变得更为迅猛。
谢濯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见他不再躲闪,反倒露出了纤弱的脖子。
谢濯这段日子发现,当他身处危急时刻的时候,脖子上便会长出一层薄薄的坚硬无比的鳞片。
只见那大鸟的尖利的鸟爪直冲谢濯的脖颈而去。
谢濯握紧了手中的镰刀,准备在那大鸟靠近时,狠狠地挥向他。
然而他腰间一紧,整个人被猛然拽向了深厚的雾中。
谢濯正欲将那缠在他腰上的藤蔓扯断,却在掌心触碰到那一朵花时,放缓了动作。
是姜迟。
谢濯松了一口气。
而方才那只大鸟的踪迹也消失了。
也不知小小的一处院落,竟是能叫谢濯伸出无边草原的感觉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藤蔓拽着他落入了一处洞窟。
姜迟在洞窟中央抬眸看向他。
“谢濯,咱们遇上大妖了。他能凭空变出一方天地。”
而他们也早就不在马家村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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