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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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嘉临上仙摩挲着面前的玉树,神色淡淡,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他宫宇中却骤然涌入了一丝妖气,惊得庭院中的显赫扑腾着翅膀,落到了屋檐之上。
嘉临上仙微微抬眸,声音冷冽。
“胡闹。”嘉临上仙落在玉树上的手指轻动,两道灵气凝成冰凌,朝着妖气来处袭去。
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很快在宫宇中弥漫开来。
一个长相极美的男人脸色难看地后退了两步,伸手按在了肩头的伤口之上。
“弄玦,你在发什么疯?”嘉临上仙面色微沉,一改往日春风和煦的模样。
而被称作弄玦的男人,束好的发有两丝飘散,遮在了他的脸上,挡住了他额角的鳞片。“你诓我,你分明说只要我替那金乌东升西落,就……”
“就如何?”嘉临上仙站起了身,他缓缓走到弄玦身前,清冽的眸中映出了男人的面庞,“若非我,谢濯早该死在出生那一刻。”
弄玦便是谢濯的父亲。
那只鲛人。
嘉临上仙的视线落在了弄玦肩头的伤口上,“都是命数。”
嘉临自是知道为何弄玦今日突然会出现在九天之上,他双手背在身后,冷眼望向弄玦,“当年你求我救谢濯一命,我不曾做到吗?我不光替他拦下了天劫,还让灵台那棵桃树下去护在了他的身边。”
弄玦面上有一丝悲愤,他抬眸看向嘉临,喃喃道,“灵台上那棵桃树,你……你是说……”
弄玦的话并未说完,嘉临上仙便截住了他的话头,“弄玦,你同谢濯的母亲,本就人妖殊途,凡人寿数总是长不了,这都是命。”
弄玦垂下头去,耳畔的长发轻摆。
鲛人都生得极为貌美,便是弄玦如今这般狼狈,身上仍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像是一樽易碎的琉璃。
扶桑树生得极高极粗,金乌栖于其上。
而在扶桑树的根源之下,有处暗河,自从建木崩坏后,便失了栖身之所的鲛人正居于其中。
方才姜迟他们在人间遇上的那只名为弄霁的女鲛人,正有些焦急地坐在树桩上,探头往外看着,等见到弄玦的身影,弄霁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跳进了那溪流当中,顺着流水,游至了弄玦面前。
“你也太焦急了,我瞧那个嘉临上仙,装神弄鬼,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你这样贸贸然找上去,若是他同你翻脸该怎么办?”弄霁从溪水中探出头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才看到弄玦肩头已经止了血的伤口,“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嘉临上仙就是在诓你。”
弄霁再次沉入水底,等她浮上来时,手中握着一团深绿色的东西。
弄玦盘腿在溪水边坐下,弄霁将手中的绿色水草递给了他,“自己嚼碎了覆到伤口上去。你日日要替那金乌受炙烤之刑,早就身子虚弱,如今又受了伤。”
“怎么,你是想着追着谢姑娘一道去了不成?”弄霁将手中绿色水草丢给了弄玦,声音有些沉闷,“弄玦,你别忘了,谢濯不光是你儿子。”
“这是你欠鲛人一族的。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弄玦手中动作一顿,却是没再说话。
林中火光悠悠,照在姜迟的眼里。
她双手支着下巴,听到谢濯的声音,时轻时重,落进她的耳里。
“母亲说从不后悔。”谢濯轻笑一声,带了两分自嘲,“怎么可能真的不后悔,若只有那人骗她感情便罢了,她仍能过上好的日子,让她这一生凄惨的,该是我才对。”
火光声噼里啪啦。
姜迟抬眼去看谢濯,火光将谢濯的脸照得熏黄,却遮不住男人那张极好的侧脸。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迟觉得谢濯这两日比从前骨像分明了不少,先前在尧镇时,谢濯身上还有两分孩子气,可现在却是寻不到半分稚气了。
“谢濯。”姜迟仰面躺了下去,头顶满是星辰,“先前你同那鲛人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
“你说日后,总要将手刃……手刃那个鲛人。”
谢濯没有应声,他学着姜迟的样子,仰面躺了下去,火光在耳边跳动,惹得他的眼尾有些发烫。
“骗她的。”过了很久,久到姜迟以为谢濯不会回答了,才听见谢濯那清冽的声音,“母亲不会喜欢我那么做。”
“母亲希望我能习得一身本事,便是半妖也能锄强扶弱,不叫旁人看轻。”
“我决心上鹿吴山上去,也是想叫母亲泉下有知,得以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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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中遇到鲛人的事情,两人都不曾再提。
往鹿吴山的这一路上,姜迟同谢濯两人再少见过旁人。
偶有几次,也是在山中撞见了住在深山的猎户。
猎户淳朴,见他们两个年轻人在山里,非但不曾觉得奇怪,还给他们送了些吃食。
如今姜迟手中抱着的那块咸肉,正是那山户先前给的。
谢濯生了火,火上架了锅,锅里的小米正咕嘟着。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姜迟,伸手示意姜迟把手里的咸肉递给自己。
姜迟竟是眼泪汪汪的,“谢濯,不能不和粥一起煮吗?”
也不知姜迟是哪来的毛病,做人不过几天,便开始挑起嘴来,其中最叫她不喜的,当属小米熬成的粥。
谢濯却仍是把姜迟手中的咸肉接了过来,只是在往锅里丢时,只丢了一小半,不曾全部丢下去。
这两日,他们在山里遇到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不少是和他们一样,往鹿吴山去,想赶山收徒大典的人。
那些人里,有些本就有些本事,能一眼认出姜迟是妖。
但叫姜迟觉得奇怪的是,那些人并不像先前遇到的那些百姓一样,对妖充满这偏见,反倒对她和颜悦色。
小米粥叫火烘烤着,很快便散出了香味。
如今他们离鹿吴山已经很近了,这香味一飘,自是惹得旁的上山拜师的人侧目。
姜迟有些神色恹恹地坐在树下,歪着脑袋看向谢濯。
而谢濯却是不看她,兀自舀出一碗小米粥来,朝着不远处同样在树下修整的两个人走了过去。
“我想用这小米粥,同你们换一块馒头。”
谢濯手中的小米粥里,缀着好几块咸肉,色泽鲜艳,看着极为诱人。
那两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些的那个咽了一口口水道,“兄台,你这粥里还有这么多的荤食,只同我们换块馒头,不是吃亏了吗?”
面容更为稚嫩的少年拼命吞咽着口水,伸手拽着身旁人的衣袖。
天知道这一路上,他都吃了些什么——硬如岩石的干粮,还是苦涩难掩的野菜。
如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在自己面前摆着,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理智,才能压下自己冲上去接过粥碗的冲动。
好在自家兄长虽说是推却几番,却仍旧是接过了那小米粥。
谢濯换回了一块略有些硬的馒头。
他用小刀将那馒头削成小块,又将先前剩下的一小块咸肉一同切成肉丁倒入锅中。
滋滋的声响下,是难掩的香气。
姜迟吸了吸鼻子,探头去看。
谢濯用手中小刀小心拨弄着锅内的食物,小块的馒头片被煎得金黄。边缘隐隐有些焦褐色。
“姜迟,你没必要同我一同去鹿吴山上。”这一路上两个多月的相处下来,谢濯明白姜迟是个懒散的性子。
她不求强劲的术法,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最舒心的事儿,莫过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姜迟跟着自己这一路,无非是不放心自己,想要同自己一块往鹿吴山去。
可到了鹿吴山上,虽免去了风餐露宿,可日子却不见得有现在这般自由舒心。
“若是能入鹿吴山门,便不得如今这般自由,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了。”谢濯将烤好的馒头片拨到一块宽大干净的树叶中。
咸肉的油被烹了出来,浸得那馒头片油润饱满,一口下去,先是满口的脆,而后又是带着肉香油香的软。
姜迟满脸靥足,“我又不是上山学法术的。”
姜迟顿了顿,一脸正经道,“你去鹿吴山上学法术,我在山上照顾你。”说话间,她晃了晃手中的吃食道,“做饭给你吃。”
谢濯的视线落在姜迟的脸上,眸中情绪晦暗不明,他沉默片刻,却见方才用粥换馒头的那对兄弟拿着空碗走了过来。
“多谢小兄弟了,你们也是去鹿吴山上学艺的吗?”年长的那位将手中已经用泉水冲洗过的瓷碗递给了谢濯,“我叫张泉泓,这是我弟弟张清泓。我们也是要往鹿吴山上去的。”
姜迟歪着头,细细打量了打量面前的张姓兄弟,“你们怎么想起去鹿吴山上修习?想要求仙问道以得长生?”
张泉泓摇了摇头,他伸手挠了挠头道,“为求自保罢了。”
张清泓接过哥哥的话头,继续道,“我们原本住在几座山头外的张家村,村子遭了难,大家伙儿都叫妖怪吃了,我同哥哥跑了出来,为了躲开那些吃人的妖怪,才想上山学艺。”
姜迟动了动手腕,正想表明自个儿的妖怪身份,好叫面前同妖怪有着深仇大恨的兄弟俩离得远些,可不等藤条飞出,却听得上方有人的喊声。
“快躲起来,树妖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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