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只余一丝与树的连接,骤然箭雨入怀,带着生命的湿润坠下。姚策视线被遮,脖子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落叶停在他怀里时,江文梧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把人拽起来。
“不杀你了,你走吧。”江文梧把他往前一扔,随手丢掉染血的树枝,踢开挡在脚前的尸体又往巷子走。
通敌反叛,证据确凿就地格杀,姚策就算不死也得得脱层皮,江文梧可不想因为今晚沾上什么腥。至于刺客,已经不是一个会让人在乎的事情了。
姚策眼皮被几滴雨水砸得睁不开,捂着脖子往前追了几步,说:“反叛?你说我爹反叛,还是他的另……这件事跟你有关系?”
“谁开口就跟谁有关系,”江文梧止步回身,用一种疑惑的目光上下扫着狼狈不堪的人,“你们的老师都是这么教的吗?”
他们离得有些距离,姚策大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
陡然雨大,哗啦啦高楼矮房都被抱入白纱里。巷子顶部隔几步便有层铁板,雨打着丁零当啷地响。
江文梧听不清他又喊了什么,估计都是些没脑子的话,他不打算再理,正欲转身迈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巷外传来!铁板隔绝本稀缺的月华,阴雨更是吞吃光亮,无处不黑,他往声源看去,什么也看不见。
姚策猛地一摔,嘴里还喊:“江!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早知道就该把他舌头割了。
江文梧从一具具尸体上跨过,身后的人跌跌撞撞地想跟上他的步伐,还在叫喊。铁板倾斜,雨水如瀑冲了下来,在前方的石砖间砸开一坑水洼,他的脚尖踩在水里,终于受不了这聒噪,转身最后警告道:“别跟着我,再不去找大夫你必死无疑。”
“这里离医院好远的,要是不跟着你我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姚策小心翼翼地躲避地上的尸体,不防碰到一处柔软,他吓得大叫一声。
余光瞥见方才被踢飞的刀,刀柄上还附着一只自腕处斩断的手,江文梧把脚从水洼里撤出,冷冷看向姚策。
“你别忘了,我随时可以收回我方才的话。”
“哪句?刚才说了挺多话。”姚策衣服沾泥带血好不狼狈,却还有心思顶嘴,“你这回救了我,前面的事我都不计较,还能帮你跟旻章说些好话,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他喊得大声,雨水亦不停冲撞铁板,暗色里危险藏匿,江文梧越发烦躁,快走几步到那刀旁。
还是让他彻底闭嘴比较好。
“你捡什么?先来拉我一下呗,这些人被你打成这样怪吓人,看不出来你这么暴力。”
左手正要碰到刀柄,遽然伸来只脚将刀踢飞!铁器陷进墙角的污泥和青苔里。手腕一凉,江文梧当即右手握拳挥了出去,在看到那张脸时又由拳变掌,打得十分干脆。
楚凤训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脸都侧到一边去了。
姚策闭上眼睛嘶了一声,这声音听着他脸颊肉都惊得一抖。
“你被捕了。”楚凤训捂住脸,拽着人把手铐另一端拷在一处铁管上。他得找个时间好好研究江文梧的手,打起人来怎么做到这么疼的,研究好了说不定还能造个武器出来。
“逮捕我的理由呢?”在监狱那晚江文梧已经体验过着手铐的威力,因此他并不打算白费力气挣扎,以至于对楚凤训拖着他走的行为显得乖顺。
“宿州人民的生命是受到保护的,这些人是突然暴毙的,还是被鬼吓死的?”楚凤训嘴角尝到锈味,如数指过地上的尸体,最后指尖在倒地的姚策和自己脸上来回移动,“再添两条罪名,殴打长官和同僚。”
“可以说是被鬼吓死的,也可以说我是正当防卫。如果有人要伤我,难道我只能傻站着挨打?宿州法律不是这么说的。”江文梧将学过的宿州法律知识拉出来,又扭头去看姚策和地上的尸体,“长官说我殴打你们,长官的我也就认了,那个人怎么就不能是这些人伤的?”
“亏你知道点法律,你要这么说我就要说你防卫过当了。”楚凤训从江文梧身边走开,过去查看姚策的情况,“地上的人都凉透了,这边的血还在流,难不成死人还能诈尸一下往他脖子上戳一下?”
“就是他打的我,可给我疼死了。”姚策歪着脖子抱怨,悄悄把手上的泥往楚凤训裤子上抹。
“适可而止。”楚凤训拍开他的手,压住他的衣领看伤口。伤口不是很深,但有一指大小,这才流血不停,得赶紧去医院止血。他叫来茗生,拉起姚策,又问道:“你之前没来过这里,怎么突然来了?”
这话提醒姚策,他猛地一跺脚,说:“我核桃被偷了!追着那小贼过来的,然后就遇到……”他的目光移到正端详铁管的江文梧身上,不再说了。
“先带他去医院,走春柔大街吧。”楚凤训把姚策递给茗生,就要回到江文梧那边。
姚策把住他胳膊,方才的不正经一扫而空,面色苍白地问:“清水大道是最近的,为什么要走春柔大街,我爸爸他……”
楚凤训拍拍他肩膀,只说:“先去医院。”
姚策眼里的光一暗,垂头丧气地走几步又折返回来,再度拉住楚凤训的袖子,说:“我爸爸不会那么做的,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也知道他是什么古板样子,怎么会做那些事情?我父母情深,断不会有个什么别的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孩子,你相信我。”话到末尾,他的声音都带上哭腔,复又狠狠剜一眼若无其事的江文梧,“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你要查,万不能轻断。”
闻言江文梧轻笑,这点声音于此时的姚策而言多是讥讽,他立即喊了回去:“你笑什么!”
在这撼天震地的一声里,江文梧抠着手铐用力往下一拽,将墙上的铁管硬生生扯了下来,他反握住粗粝的管子,回道:“我笑你天真无邪,你以为这副手铐真是拿来锁我的?”
楚凤训面色一沉,推一把茗生,说;“带他去医院。”
“长官要跟去的才好,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江文梧轻快地用铁管挑开一具尸体的上衣,慢腾腾蹲下从散乱的衣物里挑出几只飞镖,“这个在宿州府可不是常见的东西,连谢霖阙都不用了,出现在宿州真稀奇。换句话说,这些真的是长官的宿州人民吗?”
茗生连忙带着即将暴怒的姚策离开,巷子只剩江文梧和楚凤训二人。大雨未有停歇之势,越发暴戾地敲打铁板,狂风从两端巷口钻进,卷着血腥气扑向他们。
“你知道什么?”楚凤训一步一步走向他。
“这时候靠近我不是个好选择,”江文梧扶膝起身,铁管在地上敲出一圈水花,“我什么也不知,只是推测会有这些事情,然后说出来而已。”
“推测?那我该夸你料事如神吗。”
隔着几块砖的距离,江文梧用铁管抵住了楚凤训的胸膛,往上挪,挑起他的下巴,血腥味顿时在楚凤训鼻尖炸开。
“不敢当,但是长官要知道,凡事不是知情就有参与的。”
“行,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楚凤训两指推开铁管,手掌内旋握住一端,“别跟我说你来这里散步。”
“当然是有事才来,所以今晚我没有时间陪你玩。”江文梧将铁管往前一送,冰凉的铁壁贴在楚凤训面颊,“钥匙给我。”
“没带,想要钥匙就跟我回去。你溜得那么快,上回的事情还没跟你说完。”楚凤训将那碍眼的铁管一抽,掷向远处。
江文梧手里空了,对他的靠近仍毫无惧色,问道:“我若不跟,你要与我打架吗?”
“我不跟你打,但你乖乖跟我回去对谁都好。”
江文梧腕上的手铐被风吹得叮当响,他突然就扯开话题,说:“姚际法外室的儿子叫陈莽莽,生养在朔州府玉州,后来外室要挟姚际法,让他把陈莽莽弄进宿州当官。陈莽莽受姚际法的指使倒卖粮所的优粮,造了阴阳账。”
他想起什么,一顿后继续说:“这件事做了不止一次两次,姚际法以为陈莽莽只能依附于他做条忠心的狗,但他绝对想不到陈莽莽早就是外面的棋子,否则也不会把私库交给他管理,用这个由头把身份见不得人的儿子塞进家里。这些事暂且不提,我想问长官,两个人都是财务院的官,而现在那本阴账在军务院,长官现在不着急吗?”
如今陈莽莽被扣押在监狱,除了受姚际法指使外什么话都问不出来,而江文梧却能说出这么多细节。楚凤训眯眼说:“这就是你口中的‘什么也不知’?”
“长官别疑心,我和陈莽莽只是普通的上下级,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还不在宿州。玉州和谢霖阙离得很近,人饱暖了就喜欢听些街头巷尾的轶事,再稍作打探来龙去脉自然清楚。陈莽莽的身世谢霖阙人尽皆知,但毕竟远隔千里,宿州一无所知很正常。”江文梧言尽于此,其他不再多提。陈莽莽一事本与他无关,若非舒泊渊要求,他也不想去淌这浑水。
宿州府势力一分为二,一边是以舒泊渊为首的旧派世家,一边是以楚凤训为首的新派势力。两边在江文梧来宿州前就明里暗里争得你死我活,如今这般较平和的局面也不过是舒泊渊权衡利弊之后为宿州府脸面妥协的结果。
如姚策所言,楚凤训与他情同手足,不消说姚氏也是站他的。那么从姚际法出发搞垮姚氏,拿这件事来撞一撞楚凤训,就算伤不及他本人也够损一些他的势力,只要能害到他就够了。
世家的心思如此容易揣摩,楚凤训怎么会猜不出来?他还要问江文梧,不过是要借此打探江文梧是否站在世家阵营。
只是江文梧想不通,为什么舒泊渊要他告诉楚凤训这些?
“我虽然什么都不知,但我所得到的信息都说了。我没有参与这件事情,长官且忙着,今晚先别管我了。”
“你很着急,是要去见谁?”楚凤训瞧见他的脚已然后撤,随时准备走了,“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有待商榷,但我没说要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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