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老者拍案而起,与他同席几人皆是面色凝重。楚凤训要璟州,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太过分!
“当务之急是扳倒林氏,一块小地,他要,就给他。”邵世安见怪不怪,淡淡开口道。
“一块小地?邵家主此言差矣,他要了那块地,往上面放些兵,叫人何以安心?”邸时良与他对面而坐,他话音刚落便接话驳斥。
邵世安淡然道:“行得端坐得正,便不会有空子让他钻,他无名岂能出兵,怕什么?”
“我怕?”邸时良嗤笑,“他心思莫辨,终有隐患,你何必将矛头往我们身上引。”
邵世安不答,那一往如常的冷淡的态度叫邸时良越发不满,他骤然拔高音量,道:“上回助楚凤训封锁姚氏消息,此次又开口替他要地,邵世安,你居心何在!”
此言一出,众人皆侧目。邵世安泰然处之,他目光扫过众人,定在邸时良已然衰老的面容上,说:“他身边的人就是拿来防隐患的。上次的事我已与理事长解释,我没有帮任何人。邸家主处处与我作对,才该问居心何在。”
刀锋扎入邸时良口中,他一时哑口无言。席间安静下来,直到一人出声。
“几日不言,一朝开口便是璟州,楚凤训向来是要钱的,为何突然改口?”史翊凝眉,“看来是小棋子的意思。”
屋内寂静持续更久,光想着斗林氏,倒是忘了还有个江文梧没管。
“他既肆意妄为,那先前许诺一并作废!老朽这便去与理事长商议。”上席老者挥袖,“眼下当破林氏,至于璟州,一隅小地,给那小子又何妨。”
江文梧打了个冷颤,回头望窗,入夜了,又过一天。他出了财务院便往花重楼去。
下午璟州便过到楚凤训名下,他接了案子直接带人去拿了赵子忠。赵子夭有意保赵子忠,庭审只让陈莽莽说是林谒阁指使,赵子忠最后不过因疏忽职守被卸了职。如今又要改口太过儿戏,逼出赵烔还需其他证据。
赵子夭在花重楼困了几日,虽然安全但是无聊,江文梧来时他正在店小二们的簇拥下拿筷子投壶。
木筷落到江文梧脚边,赵子夭抬头一看,散了人群跳几步到他跟前。
“江长官来找我还是来吃饭?”
“来找你写一封家书,”江文梧环顾四周,自从楚凤训来了一趟花重楼,楼里就不来客了,但花重楼的东西的确是很好吃的,“顺便吃顿饭。”
“那先点菜吧,让厨房去做,我们到屋里说。”赵子夭结果小二递来的菜单,毕恭毕敬地呈上。
按照江文梧的吩咐,赵子夭很快以赵烔的身份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其言辞含糊但拐弯抹角地表示了赵烔对赵子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满。停笔时,赵子夭佩服地看了眼江文梧,这般语言造诣,不去政务院忽悠人实在可惜。
“再写一封,写赵子忠向你阐明自己受赵烔要挟迫不得已顶替罪名,要你即刻逃离宿州府。每个细节都写上去,再加上一些兄弟情深的戏码。”江文梧把刚封好的信揉皱,泼上茶水后放在窗边吹风,“我说你写。”
再落笔时赵子夭又换了一种字迹,江文梧说得快他也写得快,结束后又是以同样的方法做旧晾在窗边。
“江长官怎么知道我会模仿笔迹,”赵子夭看着正在擦手的江文梧,“是那本账本吗?”
江文梧回道:“你可以以假乱真,但赵子忠也不是傻头傻脑,不至于自己什么写过什么没写过都记不清。”
他说完便出去吃饭了,留下赵子夭对着两封信失神。他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拼死也要把他送出宿州府,为什么赵烔打死母亲后仍然能够笑盈盈地接他回去娇养。
后来赵烔领他赴晚宴,把他灌醉打晕丢进那些官员的房里时他终于明白,赵烔从王朝覆灭中活下来,靠的就是不断地将身边人送出供人取乐,他的妹妹、他的妻妾、他的儿子都只是他维持身份地位的工具。
一个没落的亲王,无权无势,偏偏死不了那颗贪图荣华富贵的心。
赵子忠是他收养来的走狗,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苦活,而赵子夭是他养出来送给任何想要攀附的权贵的玩物。
赵烔说:“你就这么活下去,这就是你的命。”
赵子忠认命,任劳任怨,唯养父马首是瞻,对赵子夭亦是关怀备至。赵子夭也问过他难道不想跑吗,离开赵烔,去过自己的生活。
他看向赵子夭的眼神很复杂,赵子夭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情感,但既然他为虎作伥,赵子夭就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赵子夭仿写的技术练得精湛,多少次他都是靠假作赵烔手书骗门房放他逃跑,更甚还以赵子忠的笔迹为自己求情,让赵烔不要再将他送出去。赵子忠的进言没有用,可赵烔分辨不出,赵子忠还因此挨了打,几月没有下床。
赵子夭便胸有成竹地在他的账本上做手脚,做局将他也圈入专门为赵烔设的死亡圈套。庭审时或是良心发现,念及他有苦衷,没有定死他的罪。
原以为两清了,赵子忠卸任后赵子夭见不了他,也不想见他。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吗?
饭菜没有摆在大堂的桌上,都送到另一间靠后的小房间里,赵子夭失魂落魄地走来时,江文梧已经吃得半饱了。
江文梧察觉他委屈的眼神,放下碗筷看过去。
“我不是赵烔的亲儿子吧,”赵子夭坐下,欲哭不哭,“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没有错。”
“我什么错也没有,我干干净净的,什么错也没有。”他垂下脑袋不停摇头,一滴滴泪落在地上,擦泪时意外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未愈的伤痕,“为什么我要经受这些,我妈妈说我不是个坏孩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赵子夭就这么若无旁人地哭了许久,湿透了几张手帕,江文梧静静地听他诉苦,末了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你的确不是赵氏子弟。”江文梧颔首,“如今的局面,很多都不是你的错。”
“啊?”赵子夭正擦脸,骤然回神,怔怔看着他。
江文梧点点耳后,赵氏的白斑赵子夭没有,他绝对不是赵氏血脉,那在楚凤训院子里的云清也才是真正的赵氏子孙。
“吃饭吧,”江文梧不再多言,起身坐到一边的茶桌,把餐桌让给他,“吃饱了好上路。”
赵子夭惊魂未定,听这话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我还想活。”
“你想活,那我给你活路,”江文梧久违地露出笑容,“告诉我,陈莽莽通敌对象是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子夭的机灵劲都吓跑了,只讷讷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若真对枕边人能缄口不言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江文梧悠闲地煮茶,“他是不是跟你说他背后的人能够保下你们,他肯定没有骗你,但很不巧的是我要插手,若我不满意,你们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
赵子夭一见他笑容便心慌,连忙回:“我只听说是昭州府内阁,其余一概不知。”
“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茶水与瓷杯碰撞间,赵子夭一揽衣摆,朝着江文梧跪了下去。
“是我串通陈莽莽设计赵烔,通敌事发突然,我真的不知他上头是何人。”赵子夭以头抢地,言辞恳切,“江长官明鉴。”
“我可以从他们手中留下你,你不必害怕他们的报复。”江文梧微笑,“我只求一个真相,不会影响事态。”
赵子夭闭眼,额头惊起的汗都落到地毯上。
江文梧不疾不徐地说:“你可以不信我,前提是你能够吃下自己选择的后果。陈莽莽的性命落在法院手里尚有余地,可你应该还不知道,现在案子已经交由军务院审理,法院只是协助。军务院的手段就算你不知也当有所耳闻,陈莽莽证据确凿难逃死罪,你与他关系密切,杀他时多杀一个你不是问题。”
赵子夭汗如雨下,已然有些颤抖。
“我的耐心有限,你想好要怎么选。”
茶水溢过杯子急冲而下,地上铺开一片水光,赵子夭猛地睁眼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抬头道:“我有信物。”
急雨如箭,打湿楼外灯笼,月在水洼晕开一片光亮。
“你江长官回去吃饭没有?”楚凤训一出监狱便问开车来的茗生。
茗生回道:“没有,江长官去花重楼了。”
楚凤训点点头,赶他下车,说:“你去通知赵府外的人把赵烔抓起来,我去一趟花重楼。”
“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江文梧将微湿的信丢入火盆,火光一灭,又亮起来。
赵子夭回头看他一眼,破门而出。与此同时楼外降下一群黑衣刺客与军务院派出的守卫缠斗,赵子夭趁乱跑了出去。
江文梧拿准时机,用茶水浇灭了火焰。
几缕白烟升上,拂过牡丹玉佩,掩去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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