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贰拾、情书

但他又隐约觉得,阿蘅不应该是那个模样,那个模样好像已经很过时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现在的黎蘅,这想法就像是被灰尘盖住的大片思绪里,好不容易拎出的一线清明。

然后循着这一线清明,他第一次听到耳边传来的清楚的声音,那声音沉郁而压抑,带着某种哀求,那声音说:

“简书,我快撑不住了,你好起来,行不行?”

(65)

梁潜川强拉着自己的前妻出现在简书病房里的时候,见到黎蘅如同老僧入定般守在病床边。

除了呼吸,几乎看不见他别的动作,一瞬不瞬地抓着简书的手,仿佛捧了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他的衣服乱七八糟地皱着,里外不搭,下颌的青茬冒了出来,脖子上贴了一块极显眼的纱布,全然没有平日里业界精英的风范,整个人恍似融在了昏暗寂静的病房里,成为一块背景板,毫无生气。

梁潜川叫了他三四次,黎蘅回过神,把不知钉到哪里的眼神投向了侵入这空间的来者。

然后,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黎蘅死气沉沉的目光里猛地染上了令人胆寒的森冷,下一秒,梁潜川甚至不及反应,就被黎蘅死死摁在了墙上,他下意识地想惊呼出声,可看到眼前这张可怕的脸,竟生生将音节卡死在了喉头。

黎蘅仿佛是花了巨大的力气,才没将高高举起的拳头落在梁潜川脸上,然而它捶向石灰质的墙壁发出的闷响,也足够让梁潜川心跳过速。

他听见黎蘅压着声音对自己说:“看在阿书的份上,我给你面子。”

旋即,黎蘅难得粗暴地揪着衣领,把梁潜川推出了屋子。

愈见憔悴的女人全程仿佛失了魂一样,跟出跟进,一言不发,蜡黄的脸上仿佛戴了面具,纹丝不动。

直到把梁潜川拎出了病房,黎蘅才勉强能够按住自己蹭蹭冒火的情绪。刚刚打在墙上的拳头隐隐作痛,黎蘅直觉是受伤了,却懒得管。

“你们来干什么?”黎蘅仍旧压着声音,顺手将病房的门虚掩起来,只留一条缝,让他能时时看到病床上的简书。

梁潜川松了口气,忙换上真诚的神情,拉过一旁的小小:“我……带她来道个歉。那天我不知道她……”

“她?”

黎蘅近乎尖刻的嘲讽语气令梁潜川感到陌生又恐惧。

“所以你觉得,走到今天这一步,该道歉的是她?”

梁潜川反应过来似地,赶忙改口道:“我、我也、我也觉得很抱歉。”

“为什么抱歉?为没有对简书负责到底?为把自己的太太折磨成这个样子?还是为你永远改不掉的懦弱自私?”

梁潜川没有回答,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小小却先崩溃了,忽地瘫坐在地上开始哀嚎,一面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应该去死”,与房里浑身插满管子一动不动躺着的人比起来,这些话语显得苍白无力,除了引起经过的路人们充满八卦意味的侧目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黎蘅大概是动用了这辈子最大的涵养,将小小从地上拉起来,叹了口气,道:“别哭了,简书受不了刺卝激的声音。你……不用自责,我和他,都不会怪你,你是无辜的。”

这场闹剧里,偏偏伤了人的那一个却是最无辜的。虽然只要看到她的脸,黎蘅就控制不住地要回忆起那天种种痛苦、慌乱与沉重,心底总有一头野兽叫嚣着要让她付出代价,但谁又能怪得了这个女人呢?她无非是个怀着绮梦走入婚姻的小姑娘,她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前途无量又潇洒迷人的大好青年,她很可能甚至想象过未来鹣鲽情深、家庭和睦的模样,然而最终,她却为这个人而走投无路地成了一个亡命徒。

真正的加害者,就像泥鳅一样缩在后面,你能看到他,却捉不住他、没法将惩罚放在他面前。

黎蘅忽然觉得无力,浑身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路。

“你们走吧,以后别过来了,简书他……有我照顾。”

梁潜川没说什么,他伸手搂过小小,动作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若不看两人脸上的神情,真要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了。

黎蘅透过门缝看躺着的简书。他戴着氧气面罩,胸口的起伏却仍旧微弱而杂乱,除了高隆卝起的肚腹,他的手脚消瘦得几乎撑不起被子,他不能听正常音量的声音,甚至连窗外不算十分热烈的冬阳都会刺卝激到他……他活得那么痛苦,而他却帮不了他,就连为他出气也做不到。

黎蘅下意识地叫住了梁潜川,待后者回过头,他才近乎恳求地开口道:“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什么人,这次算我求你,别再害他受苦了。”

简书循着那天的说话声,在朦胧中探寻了很久很久,终于给意识找到一个降落处。

他能感觉到,自己终于清醒了过来,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屋内幽暗的光线让他感到舒适,比刺眼的一片白茫茫好了许多。

黎蘅那反常的沙哑的声音让他即使在梦里也一直挂心,急于醒来看一看阿蘅是不是病了,可是醒来之后,却发现他并在身边。

怎么会这样呢——简书不禁想——明明觉得他一直陪着自己的。

耳边各种器械发出的声音刺得他头痛,但越过这些声音,简书好像能隐隐约约听到,黎蘅的说话声正从门外传进来。

对话似乎已经进行了一小段,他不知道黎蘅正和谁聊天,也不知前面说了什么,清楚地落入耳中的第一句是:

“……我真的不能没有简书,如果他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生活。”

简书吓了一跳,不及细想,又听到他说:

“我想尽办法让他健康起来,也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久一点,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拜托你们,能不能放过他?”

简书第一次听到黎蘅用这种卑微而又充斥着巨大哀戚的语调说话,印象里,他总是温柔而安稳的,没有什么事情搞不定,他如果愿意,总可以张开羽翼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大概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态,竟然是为了自己——简书忽然觉得心底有些酸麻的感触,就像是忽然被点亮了的房间,灰尘尚在光下面飞舞,但相比隐匿在黑暗时,已经开阔了许多。

原来这世上,也有人那么离不开我,简书想。

外面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没一阵子,黎蘅就推门进来了,有意放轻了脚步,在发现简书眼底一片清明地盯着自己看时,很明显地愣了愣神。

从门口到床边,总共也不过十几步路,黎蘅却走得磕磕碰碰,左脚绊右脚两次,同手同脚无数次,还有一次踢到了床脚,差点摔个倒栽葱,未及站稳,第一件事却是去看躺着的简书有没有受影响。

简书被他这滑稽的样子逗得有些想笑,但雀跃着而又酸楚着的复杂心情,却让他的笑意只停留在了心里。黎蘅的脸色让简书忧心更甚,颈侧的纱布提醒着他那天危险的一瞬间,而看黎蘅这模样,就知道他一定没好好顾自己。

黎蘅这一会儿没心思去想简书的万千心绪,在巨大的惊喜面前,他只能记得勉强维持医嘱,不大声喧哗而已。

于是简书听到,黎蘅用轻缓而颤抖的声音问自己:“阿书,你……你认识我了?”

真是个傻问题,简书想。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隔着氧气罩冲黎蘅笑了一下,知道他能看见。

“那你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书在听到黎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就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脆弱的人。身上哪里都不太舒服,头晕,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切割过一样酸疼,肚子里的那位还时不时卖力翻滚一番,就算在他不动的时候,腹部也绵长地钝痛着……

简书此刻冲动地想把这些说给阿蘅听,哪怕让阿蘅心疼也好,他就会温柔地抱住自己,他的温暖的手会覆到自己背上轻轻摩挲,他的温柔的声音会随着气流,穿过自己的耳朵。

然而让简书觉得委屈的是,因为身子实在太虚,自己偏偏没法在此时,把这些话说给黎蘅听。

于是他只好摇了摇头,勉强冲黎蘅笑着。

“那要不要我……”

“抱。”简书打断了黎蘅的话,开口道。

他声音太小,再让氧气罩一盖,基本只剩下气声,简书自己也知道,但他积攒不出更多的力气。

黎蘅果然没听清,简书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还配合着微微抬起手臂。

黎蘅这次终于明白了,像是放了心一样呼出一口气,然后绕过各种各样的管子,俯身抱住了简书,让他能靠在自己肩上。

简书觉得有点儿晕,忍不住轻吟了一声,把脸埋进黎蘅的颈根。

有一点点臭,简书想。

然后他又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些话,觉得很心疼现在小心翼翼将自己圈在怀里的人。

沉吟了一下,简书觉得自己终于鼓足了某种勇气,他就着姿势,附在黎蘅耳边说:

“阿蘅……我、好想你……”

这话让调整不好的喘息切割得四分五裂,简书自己很不满意,但他知道,黎蘅一定又觉得知足、喜欢得不行了。

他们真是一类人,总像圣人一样对待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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