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打青阳观回客栈,哭成个泪鸟,将自青阳观偷听到的关于阿黄生前的故事说予客栈每个人听,而后掐着三三的胳膊,“掌柜的,听闻你姑姑乃冥府大名鼎鼎的白无常,阿黄太可怜了,你跟你姑姑说,让阿黄来世投胎富贵人家一生荣华富贵,做个被家族捧在掌心的嫡女,不,当公主,不用和亲的那种,太后嫡生弟弟做皇帝的那种公主。”
“别激动,此事我说了不算。”三三扒拉开掐着她的鸟爪,手腕上一圈淤青。不愧为匪翠,手劲贼猛。
绿俏去海棠井呼巧姬去了,阿黄的故事唯独还未告诉巧姬,同为女鬼应该更能共情,但愿巧姬能陪她多哭一会。
三三得了清净,提着一食盒点心去了对门棺材铺,里头倒是冷清,不见客人,墙角戳着的两个纸糊的童儿,颇瘆人。半边脸上敷着冷帕子的阿扶,则正躺在躺椅上啃一颗鲜嫩的大桃子。
“答叔呢,怎就你剩你一个大掌柜。”
“他闺女发热,我让他照顾闺女去了。反正铺子生意冷清,我一人能忙过来。”阿扶懒懒掀个眼皮,态度不大热情。
这人还在生她甩他一巴掌的气,三三笑嘻嘻将手里的食盒子递到躺椅前,“我家厨神霄大的手艺,我姑姑都夸赞霄大手艺一点不比黄记糕点师父差,这点心独家技艺旁人买不到吃不到,我特意给你送来尝尝。”
阿扶揭掉脸上帕子,支起上半身,略委屈的腔调,“那便收了吧。”
三三放食匣到桌上,“你如何料定我会去望月楼捞人,还有……”她认真盯着他,笑里藏着看破的狡黠,“其实那副春宫图是特意为我画的罢。”
“想多了,只是随手画着玩。”阿扶咬一口桃子,甜味弥漫,汁水四溢。
好吧,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好追问,总之于她有利便好。
“这时令哪来的鲜桃?”三三简直要被馋出口水,忍不住问道。
阿扶长臂一捞,自躺椅后头拎起一篮子桃子,“天虞山的仙桃,这个时令人界是吃不到的。”
“阿扶果然不是一般人。”
三三一直盯着桃子,眼都瞪绿了,阿扶忍笑,“三三姑娘若喜欢,这一篮子仙桃送你。”
如此大方,三三从谏如流,弯着眼角收下,“有阿扶这种宅心仁厚神秘莫测宽容大量又有钱的人做邻居简直三生有幸。”拎着一篮桃子离开前,她回头摆个手,“对了,望月楼那三白银入场费我会还你的。”
刚返回客栈门口,小重阳一脸虚汗跑过来,“掌柜的,方才你白白白白姑姑来过,说她先一步去青阳观,让你随后跟上。”
来得这么快。她以冥简传递消息,已寻到鸦杀戒,青阳观钉子户亦打算去投胎,冥界派来收魂的阴差竟是白姑姑。
捡了几颗桃子丢给小重阳,让他同客栈的人分了,剩余的留给白姑姑,记得姑姑好这一口。
通往青阳观的小路,杂草半腰高,遥遥望见一位白衣姑娘站在一块石头旁。
三三拎着篮子迎上去,“姑姑,来得这么快,怎么在风口吹风。”
白姑姑见小丫头自然而然挽上她袖口,她亲昵地摸摸人发顶,“自然是等你一道去收魂啊。”
“不料姑姑来得这么急,害姑姑等我,过意不去呢。”撒完娇后,三三继续道:“对了姑姑,那个黄晚筠虽不肯投胎转世,但遗留人界时未行恶事,亦愿交出鸦杀戒,前身委实可怜,姑姑跟冥府的人熟,给走个后门让人投个好胎不。”三三晃晃人袖子。
“行啊。”
“姑姑今日竟这般痛快,你往日非要教训我一顿,说冥府自有冥府的规章制度,不可逾越否则乱了规章什么的。”
“姑姑见到你开心,你说什么姑姑都应你。”
“姑姑最好了。”三三一歪头,将脑袋往人肩上一搭,白姑姑唇角勾一抹奸笑,眼神顺变决绝冰冷,手掌亦轻轻覆上三三后颈命门处,尖长的红黑指甲乍现,方要发力,三三倏地直起身,“对了姑姑,我给你捎了你最爱的桃子,听闻是天虞山的仙桃,你快尝尝。”
险些便成功将人杀了,白姑姑稳住神情,再对方热忱的眼光下伸手打篮子里拿桃子,手碰到篮框的一瞬,她啊的一声惨叫,然后一个大活人瞬间被吸入篮子。
三三登时懵了,低头一看,一篮子仙桃中央蹲着个覆着赤点点的毒蕈子。
毒蕈最擅迷惑人,不但成功迷惑了小重阳,她险些也被骗了。
三三拔掉头上的簪子,往毒蕈子身上扎扎扎,“你个阴险狡诈毒的蘑菇,敢冒充我姑姑,让你骗我让你骗我扎死你扎死你。”
篮子里飘出一阵哀嚎,小路一头出现两个熟稔的人影。
三三不再折腾蘑菇,待俩人并排走进,她一脸疑惑问:“白姑姑,阿扶?你们俩怎么凑一块了?”她警醒地后退一步,晃了晃腕上的花铃铛,“你们该不会也是毒蘑菇变得吧,说,你们是哪里的蘑菇,目的为何,可有同党。”
铃铛一阵叮铃响,无声的攻击波如水纹般荡漾开,然而对俩人不起任何作用。
“行了,无常铃耗损灵力,我来青阳观带阿黄回去,你的这位邻居刚好也要寻你,便一道来了。”
这语气还有晓得铃铛的弊处,是姑姑没错了。
阿扶走上前,夺过三三手里的篮子,“我说送你桃子,你连篮子一并带走了,云滇篮乃法器,我借的得还回去。”
白姑姑一脸耐人寻味,瞄一眼篮子里被扎得千疮百孔的毒蕈子,“幸好有个专收毒蕈的宝贝篮子,否则小三三你早被蘑菇精暗算了。”
“三三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扶从篮子里挑了两个大个桃子,“篮子不赖,桃子更不赖,很甜的,你们姑侄俩尝尝。”
—
阿黄晓得冥府的人该来了,跟书生说突然想吃肉包子,宋文嘉特意跑去二十四明月桥头那家熟悉的良家铺子等一屉新出炉的包子。
白姑姑将阿黄带离青阳观前,拍拍三三的肩头,“你真是好样的。”
她同黑无常围追堵截好些年故意逮不着的青阳观钉子户就这样轻松给解决了。
三三刚要象征性谦虚一下说句哪里哪里全托姑姑的福,嘴皮子一动,音还没出,白姑姑转头盯着阿黄,率先出声:“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不开要去投胎,鸦杀戒也给还了,这日后我还用什么借口公费来人界吃喝玩乐。”
三三:“……”
阿黄:“……”
阿扶打破突然安静的空气,转着手中碧霄一笑,“因为书生罢。”
阿黄不语,瞥一眼摊在供案上,书生为她画的那副画像。
—
忘川的摆渡老人叼着旱烟早早候在河边,两岸血红的曼陀罗花被风一吹,如一只只向天摇曳祈祷的血手。
阿黄随白无常上船,仿似柳叶的小舟一路驶向孟婆桥,阿黄垂头往水里看。斑驳的忘川河底浮现前生种种,最后万般幻景皆汇聚为一张脸。
宋文嘉。
阿扶说的没错,因为书生。
孤魂野鬼做久了,潇洒也好孤独亦罢,她从未想过再去投胎为人,哪怕魂魄就此于人间散了,化作天地间一粒微渺尘埃。但书生的出现破了她百余年梗在灵魂深处的执念。最是无数风吹雨打去的人间不再冷冰冰的面目可憎,只因或许转世为人的她有幸能碰到书生……或是书生那样的人,笨的可爱,傻的天真,会每次回家给她稍些吃食,肉包烧饼,不知何处挖来的地瓜,会挑灯站在门口等晚归的她,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镬住她心头。书生手中风灯的暖色融化记忆中的白霜,她已停止跳动的心脏蓦地一动……那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热粥更是让她重新品尝到人间烟火。
她去人间了,去尝书生赋予她的新生与烟火。
买肉包的书生返回道观,跨上门槛时,被身侧一支探出的树枝吸引,他退几步停在干枯的栀子树前,仔细一瞅,经过一夜春雨洗礼,早已枯死的枝头竟生出几个细弱的嫩芽,他开心地跑进门,迫不及待喊着:“阿黄快来看,栀子发芽了。”
道观空荡荡,再没有阿黄,只留供桌上被风吹得卷了边角的一幅美人图。
第一个顾客故事完,咱不说投胎后的阿黄能否遇到书生,即便遇到,怕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书生二十岁,阿黄火速投胎,这年龄差也得至少二十起步。再说茫茫人海,不一定遇到,除非白姑姑给走后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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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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