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红菇市也很热闹。
静谧的人工月光之下，匆匆往来的行人突然都顿住脚步，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而谢洹，对外界毫无感知的大小姐依旧天真而明媚地困惑着：“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从天气站下来就是为了见证钱奋的失意，没想到现在人都没了，失意肯定是见不到了，过往的一切自然也就跟着烟消云灭。
突然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大小姐在这个偏僻落后的红菇市感觉到了格格不入。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
中心区人口数量本来就少于外围，主打的就是少而精，而且大家又都只喜欢在自己家和公司两点一线，从来不会出现逛街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
所以她站在红菇市的市中心，就像在人潮中走失的幼儿般不知所措。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将决定权扔给了自己熟悉的人身上。
“我们去确认一下情况？”狗腿一号试探地接话。
所有人都会有私心，狗腿一号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这也是他最后的倔强。
好吧，他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两个来自乡下小区的人居然会比大小姐在中心区聘请的专家还要厉害。或者说，他就是需要一个明确的事实让自己死心。
“好呀，”谢洹只是需要别人的一个提议，再得到回答之后就愉快地搜索起路径：“按照导航的指引，我们要再往前走一百米，然后左拐……”
她一边查，一边往前走着，从不担心自己会撞上什么，因为她身边的人会为她阻拦一切的危险。
所以当她突然之间被人流裹挟着远离同伴时，她突然之间就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吓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睁大眼，却只能看着自己和其他人越来越远。
爸爸说的是对的，她不应该离开中心区。
而距离她不远的阴暗角落，任梓乐神色漠然地看着他们，指尖在空气中笔划，留下不明显的深灰痕迹，嘴角时不时还淌出一条鲜红血流。
人群随着她的指挥将谢洹和她的狗腿们分离，也让那些执勤的机器人再也看不见她和萧渚祃的踪迹。
直到确认再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她才在这个不会被监控的角落放心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血液中还夹杂着新鲜的分辨不清的肉块。
任梓乐擦了擦嘴角，也不需要她处理，这些肉块和血迹就已经化为一缕黑烟消失在空气之中。
除了人们感觉到比平时更加容易躁动外，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但这也是任梓乐最狼狈的一次。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毫无秩序地沸腾。
它们冲出血管之外，化作一团团更偏向于黑色的气体，肆虐在身体的每个角落。
头，胸腔，四肢，甚至毛发。
如果不是夜色和屋檐的遮掩，红菇市的居民或许就能发现这一个不是火灾现场却比火灾现场更为恐怖的地方。
任梓乐也不想这样的。
就在刚才，一股完全不在她预料之中的怨气突然横冲直撞地涌入她的体内，彻底破坏了她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
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她重伤了。
如果还是在表世界，她可以用住院作为借口一点点消磨掉这些多余的浊气，但是现在他们在里世界，还有个诺亚在盯着他们，她只能使用一些更粗暴的手段分离它们。
在萧渚祃的目光下，一对深灰色的犄角突然从任梓乐的额角冒了出来。
那是一对稚嫩的犄角，角上细腻的绒毛在风中微微颤抖，看上去毫无威慑力，但却又充满魅惑人心的魔力。
让人忍不住触摸，却又唯恐亵渎了它，只敢远远地注视。
萧渚祃作为邪神的使徒自然拥有比常人更强的自控能力。他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就脱下外套将任梓乐的头盖住，不让其他人注意到那异于常人的部位。
但任梓乐的脸色看上去比没有犄角之前好多了。
犹豫了片刻，萧渚祃还是没忍住问道：“怎么了？”
任梓乐瞥了他一眼。
他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
明明从一开始她就说过，她不需要信徒，就差个使唤的人，结果这个人还是致力于让她拥有更多的信徒。
信徒一多，她就住院，一住院，他就又要为她招揽更多的信徒。
她都解释过了，结果这个人还是怀疑是自己招揽的信徒质量不行。
所以为了活下去，她只能不断地锻炼自己的容纳量，这才逐渐培养出现在这副看似柔弱实则强悍的体魄。
虽然一直生病，但外力很难摧毁它。
作为倒逼神明第一人，任梓乐之前说萧渚祃比她还关心她的神明事业绝不是一句空话。
这一次，不出意外，绝对也是因为萧渚祃在外面搞的那些小动作爆发，这才导致她能量代谢失常的。
等等。
任梓乐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显眼的黑白团子招牌。
该不会，是因为这家网吧吧。
钱奋背后的诈骗集团显然有里世界的人插手。任梓乐他们出现的时机那么微妙，再加上与网吧标志极其相似的黑白团子，这些诈骗团伙估计以为他们要黑吃黑。
产业链被断和金钱的流失都能让这个诈骗团伙饱受重创，所有的不满与愤懑都传递给了黑白团子，这才导致她体内的能量失衡。
如果是这样的话，任梓乐垂下眼，也不全是萧渚祃的错了。
另一边的萧渚祃完全没想到任梓乐在短短一瞬间想了那么多，他看着任梓乐那轻飘飘的眼神，下意识回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排挤谢洹的事情，他的神知道。他故意分散任家一家人的事情，他的神也谅解了。那就是来到里世界之前的事情？
可这么久远的事情，他的神怎么突然翻起旧账来？
他抬起头，看着那熟悉的网吧招牌。
他懂了。
“之后我会为您挑选更好的信徒的。”
作为网吧的一员，这个诈骗犯实在是太愚蠢，居然连这种小陷阱也发现不了。虽然也有神明赐福的缘故，但这也足以破坏邪神信徒这一团体的形象。
所以神明才会厌恶地将属于那个人的信仰吐出来。
至于头上的小犄角，萧渚祃完全不在意。
作为神明，有点异于常人的特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任梓乐无力地看了眼自己现存在世的唯一使徒，最终还是宽容地谅解了他。
算了，有个事业心比她还重的使徒，这些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犄角。
这些能量到底还是冲垮了她原本为自己构建的能量体系。所以为了维持平衡，她只能把这些多余的能量塞进身体的边边角角。
总感觉怪怪的，还是得尽快消耗掉这些能量。
任梓乐开始消除他们在这里活动的痕迹：“那些机器人走了吗？”
萧渚祃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快走了。”
作为网吧的主人，他还是有内应可以联系的。他们可以通知他那些执勤机器人的动向，也可以发送他案发现场的第一时间现场照片。
钱奋并不是死在网吧内的。
他就倒在网吧外，正好两个脚都踏出了门。从伤口上看，是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刀，就连血液都喷射得很克制。
应该出自专业的杀手。
即使隔着屏幕，任梓乐还是感知到他浓浓的绝望。这些绝望绝大多数都消散在空气中成为循环的一部分，但也有一些被她吸引成为她的力量之一。
只不过现在都成为点缀犄角的装饰。
在衣服的遮掩下，一双稚嫩的犄角逐渐有了成年体的坚硬，黑色的角体上不时亮起银色的流光，只需一眼就可以勾起人类内心最深层的**。
毕竟，这可是由世间最秽浊的能量构成的实体。
“绝望，和坦然。”任梓乐指尖轻触屏幕上的人形，“他知道是谁要他的命。”
“看来这个组织在里世界也很有能量。”萧渚祃若有所思。
虽然他们清楚里世界并不单纯，但对于红菇市的居民来说，这里就是一个桃花源。
不需要了解外界的情况，他们只需要按照智脑规划的人生一步步前进就可以衣食无忧，就连繁衍都被智脑安排得妥妥当当。
虽然对于表世界的人来说，这种生活和被养殖的畜牧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钱奋只会是通过《第二世界》了解到里世界的暗潮，明白这个世界并没有他们想象的安全。
只要能避开智脑的监控，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而避开监控的方法很多，就比如找到监控的死角，也比如和诺亚合作。
但不管是哪种方法，都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考虑到《第二世界》的性质，任梓乐更倾向于这个组织是诺亚操控的傀儡。
她突然抬起头：“你觉得，诺亚现在是真的找不到我们了吗？”
萧渚祃没有回答。
显然，诺亚在里世界的势力和对他们的关注都超过了他们的假设，回到里世界就是一条不归路。
虽然表世界也并不安全。
萧渚祃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就去找这个大小姐，”任梓乐点了点被人群挤到网吧前的大小姐，“看看诺亚到底想干什么。”
“好。”既然他的神明需要谢洹，那萧渚祃也可以勉强忍受她的存在。
任梓乐将帽檐再往下压了压，遮住她头上的犄角。
虽然大小姐可能发现不了，但那个狗腿一号有时还是挺敏锐的。
“走吧。”
集聚的人群突然之间又四散开来，露出站在网吧前欲哭不哭的大小姐和两侧被人群推搡到面目狰狞却依旧向着大小姐奔赴的狗腿们。
以及被清扫干净，恢复平静的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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