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的列车旅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虽然红菇市看着和表世界的城市区别不大，但当真的穿越城市时，他们才深刻地意识到：他们生活在地底下。
封闭的半透明车窗外，深色的土壤与岩块交织，黏腻的菌丝与爬虫纠缠，人类对光明最本能的渴求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怎么还没到啊。”
谢洹忍不住发出抱怨。
其他人虽然没有出声，但也都在心里默默地赞同她的这句话。
是啊，怎么还没到啊。
距离他们出发已经将近两个小时，可他们还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土地里，睁眼闭眼都是泥土和石块，就像被活埋了一样。
他们也知道这是诺亚为了不破坏他们的居住环境特意打造的无损式城市交通轨道，但人工智能无法理解人类的恐惧，所以它们也不会清楚这对于里世界的居民来说是多大的折磨。
“难怪城市之间旅行的人那么少。”谢洹绝望地嘟囔，“要都是这样的，谁还乐意出去啊。”
狗腿们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
虽然他们只是谢洹的跟班，但他们也是在中心区长大的人，衣食住行样样碾压外三区居民，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不便。
他们的余光瞥见一侧正襟危坐的两人，思绪不由地飘散：大概也只有外三区的人能习惯吧。
而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两个人，确实也没受到影响。
一个已经半脱离人类的范畴，还有一个天生对外界环境无感，以至于明明自小生活在表世界的两个人对里世界的城际旅行比里世界自己人还能习惯。
“真恶毒。”任梓乐对此评价。
但恶毒对于他们这一派系来说，也算是个褒义词。
既占了好名声，还可以不动声色地将人类圈养在限定的范围内，减少消息的流通，真是什么好处都被诺亚占了。
但凡她有这个魄力，整个人类世界都该换个主人了。
“这也不能怪诺亚。”作为受害者的谢洹还要替加害者说话，她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这才附在任梓乐的耳边说道，“其实以前也是有专用通道的，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废弃了，所以诺亚才不得不临时开辟这些道路。”
这话说得倒挺有意思。
任梓乐觉得在糊弄人方面，她还有很多需要学习。但眼下，
她看着一脸我在说大秘密表情的谢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云雀和你说的？”
果然，谢洹双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的？”
任梓乐不明白谢洹在震惊些什么，这很难猜吗？
能让谢洹说出这种话来，就证明她已经见识过这样的通道。以她的性格习惯，除了这次来到红菇市的通道外，也没有其他机会接触已经废弃的东西。
不过，要不是为了看谢洹这个表情，她也不会这样逗她。
但谢洹只觉得任梓乐厉害，艰难地仰着头，却还是看不见她完整的脸：“我感觉你什么都知道！”
纯白的光点从谢洹的身上飞向任梓乐，纯净的信仰之力让任梓乐忍不住眯了眯眼。
的确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舒服。
她看着谢洹那干干净净、一眼就能看透的脸，叹了口气：“我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至少在里世界，她暂时还斗不过诺亚。但她也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可你真的是我长那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人。”谢洹很认真地重复，甚至拉出了她认为最有说服力的人，“比我爸还厉害。”
“大小姐……”就坐在后排的狗腿一号幽幽地开口。
虽然他现在也承认这两个外三区的居民厉害，但要和谢家的大人相比，那还是没资格的哎。
但是，狗腿一号的话注定说不完。
就在他想要继续为谢家挽回形象时，列车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陈旧的车椅发出虚弱的呻吟，灯光从车头处慢慢延伸到车尾，就连周围的土壤也出现了人工的痕迹。
没多久，列车终于停下了。
车门在过道的上方打开，光线顺着这唯一的窗口投入列车内，一旁的伸缩梯自动展开连接在过道和车门之间。
谢洹双眼无神地半躺在车位内，敬佩地看着姿势几乎没有变过的任梓乐两人。
刚才那个颠簸，要不是安全带箍着她，她怕是要直接撞到车顶。而任梓乐他们呢，几乎就没受影响。
外三区的人，恐怖如斯。
狗腿一号颤抖地解开安全带，看着周围人同样神魂出窍的模样，默默地闭上嘴。
这不是外三区恐怖如斯，而是这两人就不在正常人基准线上。
缓过最难受的那一阵，列车上的人开始向扶梯移动。
任梓乐他们并不着急出去，所以等到绝大多数人都出去了这才起身。
扶梯看着简陋，但踩起来却很牢固，走个十几下就能抵达车顶。
头一探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双又一双的鞋，还有一览无余的空地。
这片空地就是伞菌市的车站。
说是车站，其实也就是一个售票员守着三个方形的类似下水道井盖的车站口，从左到右分别是城际列车、区际列车、中心区特车的通道口。
所有人进出车站都是从这个小口子上下的。
看到有人出来，售票员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刻板地开口：“欢迎来到伞菌市。商业之都，娱乐之乡，美好旅程尽在伞菌市。”
语气平淡，波澜不惊，如果不是还能喘息，谁会怀疑他居然是个人类。
“你好？”谢洹靠近售票员试探着开口。
售票员慢悠悠地将头旋转30度，看着谢洹僵硬地回复：“你好。”
在谢洹惊恐的眼神内，他又慢悠悠地将头复位，对着最后一位离开通道口的乘客重复之前的欢迎术语。
这下，谢洹是彻底不敢和他搭话了。别说谢洹不敢，她的那些狗腿们都不敢。
这简直就是新时代都市恐怖剪影。
比鬼还可怕的，是看着不像人却真是人的人。
“还不如让机器人来。”
离开了一段距离，确保以人类的听觉无法再听到他们说的话后，谢洹这才小声地抱怨。
就算她已经给了自己安全感，她也依旧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不满。
其他人也小幅度地点头。
也不是说怕吧，就是感觉一旦背后说了人坏话，晚上注定不会有个好梦，他们也是担心对方日夜兼职伤了身体。
“那是因为伞菌市的管理者认为，想要让一个城市富强，就要发挥整个城市所有人的力量。”
在他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还突兀地挤进他们的话题，
“所以在这里，每一个居民都会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也只有在这里，你们能看见工作岗位上的人比机器人还多。”
不是，这谁啊？
看着谢洹他们茫然的眼神，这个后来者笑了一下，伸出手：“你们好，我叫弗莱，和你们坐同一列车来到伞菌市的。之前在车上我就注意到你们了，本来也不想打扰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我就是伞菌市的人，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可以当你们的导游。”
虽然他说的是所有人，但目光却忍不住飘向任梓乐，即便他连任梓乐的脸都没看见。
“啊，好。”谢洹愣愣地回握一下，扭头迷茫地看着狗腿一号。
这种事一般她都是交给狗腿一号处理的，她不会啊。
狗腿一号下意识地看了眼任梓乐，没敢出声。
任梓乐倒是不在乎投放在她身上的打量，只是看着弗莱的眼神带了些挑剔。
会被邪神吸引的，可没有好人啊。
拉进关系的目的已经达成，弗莱不动声色地扔开谢洹的手，慢慢靠近任梓乐：“你们打算在这里玩几天？”
谢洹看了眼任梓乐，又看了下身后没有动静的狗腿们，迟疑地开口：“两天？”
一天用来找云雀，一天回中心区。
谢洹身后的狗腿们纷纷点头。
他们是真的想回中心区。他们不像谢洹，如果出事了还有谢家兜底，他们一旦出事了那就是真的出事了。运气好，他们还可以回中心区服刑，运气不好，他们就彻底回不去中心区了。
这让他们怎么接受。
“两天啊，”听到谢洹的话，弗莱的语气充满遗憾，“那你们都不能玩遍伞菌市了。”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狗腿一号对此表示不屑。
作为中心区的居民，他也有底气嫌弃所有的外三区。
“伞菌市和红菇市完全不同，”弗莱笑眯眯地为自己的城市解释道，也没在意狗腿一号话语中的嫌弃，“伞菌市是一个完全商业化的城市，你们可以在这里看见很多其他城市看不见的新奇玩样。”
“没有我们没见过的东西。”狗腿一号的语气很笃定，“有，那也是因为它们只是淘汰劣质品。”
支撑狗腿一号这信心的，就是他来自中心区，他的背后还有谢家。只要是诺亚管理的辖区，他们见识到的就是最好的。
但弗莱笑了笑，只觉得他们在逞强。
在那个贫瘠的红菇市能有什么好东西？再说了，这几个人连坐个中途都算不上的城际列车都能脸白成那样，说他们见识多，谁会信呢？
反正弗莱不信。
“如果你们不急的话，可以先逛逛伞菌市的夜市。”
但弗莱也不会戳穿他们，他还想和他们交朋友呢。
谢洹有些心动，但谢洹不敢说。
她还记得他们的目的是找到云雀，回到中心区。
“想看就看，也不差这一两天。”任梓乐看着从弗莱身上冒出的黑烟，腥臭得熏人，“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消息。”
“你们是要打听消息吗？”弗莱惊讶地张嘴，“那就更不能错过这次夜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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