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元年秋
昭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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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日是重阳节,我与那人相约了一起去登高。江南多丘陵,高山不多,只有金陵城附近的东山尚算是座山,我们便约了在那里见面。
那日我也不知从何处来了兴致,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几个时辰出门。奈何母亲怪我装扮不得体,又把我推回房去梳妆打扮,这才拖了一会儿。
我也明白她的心思,都这般年纪了,早些与那人定下来,便把婚事办了,也能了却她与父王的一桩心事。
我自己是无所谓的,虽然跟他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说来他待我也倒不错,便就这么定了也不是不可以……
牡丹团面的襦裙,镶金嵌玉的珠钗,我头一次这般盛装打扮,在镜前扭捏了许久才好意思出门。也不知他可会觉得古怪,以前他总说喜欢我平常模样的。
因为道路难行,我照旧骑了马,不过又因着装之故,速度比以前慢了许多。
远远的,还没到东山脚下,有辆马车停在路当中,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下马,绕去前面一看,竟不见车夫。
奇怪,难道没人?
这道路不宽,被这车一挡,我的马便过不去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步行过去,忽然听见车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顿时又止住了步子。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莺莺燕燕的像是呜咽,我有些诧异,料想莫非出了什么事,刚想近前查看,手尚未触到车帘,忽而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顿时如遭雷击。
他在里面谑笑道:“不愧是艳绝天下的花魁,这般妖媚,真快叫本公子把持不住了……”
女子带着喘息回答,声音软的像蜜糖:“爷喜欢就行,不过奴家真的得走了,前面不远就是东山了,若是被郡主发现了,还不把奴家给拆了。”
“诶~~怕什么?若不是我爹指望着摄政王那点儿威望,我才懒得理会她,一天到晚冷冰冰的死人脸,看着就丧气,还是你好,嘿嘿……”
他似乎又去逗弄了那女子,惹得她一阵娇笑,却似一阵钉子,穿过帘子密密麻麻地没入我身上,一阵锥心蚀骨的疼痛。
难怪没有车夫,被他支走了吧。看这模样,竟是一路从妓院出来,慌忙之下来赴约的。
之前听哥哥说起说他为人品行不端,但父王派人去查时,他俱是规规矩矩的表现,未尝有出格的行径,不想今日我早来了几个时辰便撞见了这幕……
我已忘了动弹,只是怔怔地站在车外,车内香艳旖旎,那个曾经与我相关的男子,即使此时此刻也不断地说着让我难堪的话:“若她不是郡主,这副沉闷的秉性,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原来我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个郡主的身份,之前他所谓的喜欢我,都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我心中怒火骤起,从袖中摸出鞭子,一鞭劈开了帘子。大概是我换了装束,车内衣不蔽体的两人见到我一时都没恍过神来,片刻后那人才慌忙披衣给我磕头,满口声称是旁边的女子引诱他。一边的女子早已吓得泣不成声,只敢缩在角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给我滚!”
我心中有许多气愤之言想说,但到了这一步,竟然只是这么一句。
滚,从我的眼前消失,永远也别再出现……
昭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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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此事就这般过去了,但没想到当晚他又跑去了我家中,与他父亲跪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原谅他。
父王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不敢惊动他老人家,只一个劲地求我。恰好节庆,父母携手出门去了。哥哥又身在京城,家中除了仆人,只我一个当家做主的。我也不想闹得被父母知晓,从而引得他们动怒伤身,便想尽早打发了他们离开。奈何这对父子委实难缠,怎么说也不走。
我心中气闷非常,命人把他们赶了出去,自己待在书房里踱步,最后便想找个地方出去走走,避开这些烦人之事。
彼时我只想去个远地方,看了一圈,手指便停在了西域地界。正要继续研究下去,忽而仆人来报说那对父子始终跪在门前不走,偏要求我原谅。
我怒火中烧,快步走到大门,对那人道:“你若不走,便休怪我派人上告到朝廷,请陛下做主!”
那人听我搬出皇家身份,越发慌乱,他父亲也在旁对他破口大骂,骂完了又来对我赔笑脸,看的我心烦意乱。
说到底,无非是害怕此事影响了他们的前程罢了!
他见我不松口,跪爬着上前,一把抱住我小腿嚎哭:“郡主见谅,真是那妓子勾引的我啊,您要相信我对您的真心啊……”
过去看他,怎么都是好的,如今这副模样,却只叫我厌恶至极。
我活了二十几年,父母恩爱,兄长关切,家庭和睦自不必说。从未见过这样的丑恶之人,自然觉得不可原谅。如今只想极力摆脱了他,再也别见到他,也好让我忘了自己不讨喜的事实,心里好受些。
他仍旧伤心欲绝地哭泣着,我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忽然想起先前在地图上看到的塔什城,知道那是传说中的魔鬼城,便想吓吓他,让他知难而退。
我用力抽出小腿,冷声道:“你若真有意悔改,便去西域的塔什城走一趟,取了里面的城砖回来,我便原谅你。”
他停下哭泣,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塔什城?”
“不错,塔什城又叫魔鬼城,与迷宫一样,进去的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他的脸色顿时白了,旁边他父亲也是一脸愕然。
我知道目的达到了,转身进府,命令仆人关门。
▽
然而我还是想错了,那人自然是没有这胆量做这事的,但是他父亲可顾不上这些,不出两日便派人上门来告诉我说已经将儿子送往西域,只望消了我的怒火。
我当即愣住,当时不过一句搪塞之言,他竟然真的做了!
此事因我而起,若是真的因此让他丧了命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左思右想不是办法,留了信给父母便出门追他去了。
不想之后父母又让哥哥来寻我,但那时我已经身在边关,且遇到了庆之。
昭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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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只顾着早些追回人,没日没夜地赶路,但半路总是遇到阻拦。
起初是遇上一个意图打劫我的西戎女子。估计她不知道我会武,只见我孤身一人便动了歹念,想叫我留下盘缠。我本不想出手,她倒是心狠手辣,我忍无可忍,出手将她打成重伤才离去,连日来的怨愤倒出在了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上。
未至边关,马匹已经累得口吐白沫。我便在当地驿站雇了辆车继续赶路,然而这次又在快出关时被拦了下来。
那是我十几年来与刘庆之第一次重逢。他显然已经记不得我了,我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大概从不清楚自己的相貌会给别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当年见到他时我便觉得他是天边初升的一抹朝阳。但他很少笑,总是一副恭谨守礼的模样,举手投足,无不彰显大家公子的风范。
如今在沙场之地见到他还真叫我吃惊。他说他如今是边关守将,更让我没有想到。我本以为他会循着他父亲刘太傅的足迹做一名文官的。一直也以为他的手只适合拿折扇,不过见到他一身戎装,执剑而立,却又是另一番赏心悦目的光景。
他比以往成熟了太多了,静静地看着你时,叫人有种莫名的安稳感。
但我急着追人回来,并没有时间与他叙旧,只相认了便夺了他的马离开。
然而快出关时,我又回来了。
因为我没有地图,去塔什城的路线完全不熟悉。
我想去问赵老将军借地图,他以前是我父王旧部,应当不会拒绝。但尚未见到赵老将军,庆之已经挡住了我:“郡主可知塔什城是什么地方?您金枝玉叶,还是早些回江南去吧,免得王爷王妃担心。”
我哪有时间与他计较这些,理也不理他便往大帐冲,他自是不敢阻拦的。
我进去问赵老将军要了地图,老将军也是一番苦劝,我只说急着去救人便匆匆离开,他却执意派人送我。
西戎与大梁战事一触即发的事情我也耳闻了一些,怎好让他分派兵力在我身上,便摇头拒绝了。但临走时,庆之却又追了上来,免不得又是一番劝说。
我心急难耐,根本没听进去多少,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冷淡,恭敬地行礼道:“末将多嘴了,还望郡主见谅。”
我张了张嘴,心中愧疚,他的好意我知晓,只是真的赶时间罢了。
“你若真担心,随我一起去好了。”
我不知道当时怎会说这话,之后回想也总觉得太突兀,但他竟真的跟上来了。
很久之后,我一直认为他那时是担心我才跟来的。但又很久很久之后我方知晓,他那时不过是抱着我会中途退缩的念头,否则才不会浪费时间随我一起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过那时我也没什么心情与他争辩了,因为我时常觉得他比我小,我需得让着他些。
当然这念头要好生藏着,不能让他知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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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刘绪&昭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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