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牢里,只有火把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潮湿的空气混杂着霉味,四周一片静寂。
唐琢的目光停留在满墙凌乱的刻字上,想抬手去摸一摸,却动弹不得。
他仿佛能看见那个人孤独地蜷缩在角落,在混乱、崩溃和绝望中写下这些话语。
一遍遍,直到鲜血涂满墙面。
从2295年到2300年,又或许是更长的一段时间。
那个人一直被关在这里。
他发出过信号,他也一直在坚持着,等待他的组织和伙伴有一天能来救他。
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来。
高台上癫躁疯狂、歇斯底里地喊着“永生”的人,不是那个会分给新兵小唐一枚水煮蛋的上校大哥。
真正的邢秀山被困在这里了。
他被孤独和绝望折磨了许多许多年,然后杳无声息地迷失在这间幽暗的地牢中,湮灭于无尽的囚禁和等待里。
唐琢无法自抑地发着抖。
十余年来,那个名字明明无数次在唐琢脑海中闪现。
想要不顾一切单枪匹马深入活跃地区的念头也曾躁然蓬勃过,但终究也随着生存的困顿渐渐平息,最后烟消云散了。
一开始,或许的确受各方所限,唐琢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前往“红枫山”。
可当猎风慢慢壮大起来、成为基地里首屈一指的佣兵队时,风头无两的唐队长却依旧沉默龟缩着。
当初一时气盛脱离军队,后来唐琢也成为了自己曾不屑的模样。
为了活着,得过且过、蝇营狗苟。
明明唐琢也曾固执地在基地指挥部门外的大雨里站过整晚。
可到了最后,每当他想起“邢秀山”这个名字的时候,除了遗憾和怀念,也没有更多了。
他一次又一次从那块滚动播放着遗留任务的屏幕前走过,从未停留。
哪怕时至今日,面对着满墙血字他都无法否认:如果不是为了带着梁郁暂避风头,猎风永远不会将目光投向“台场”、投向“红枫山”。
所谓道、义,永远敌不过利弊。
唐琢看着墙上一篇篇泣血的壁刻。
每一句呼救,都宛若穿越时空而来的严辞拷问,化作柄柄刀剑,将他失真的心连同血脉一并剖出,曝晒在烈烈火光中。
唐琢无声垂头立在墙边,接受着这场审判。
突然,掌心里猝不及防地塞进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唐琢沉溺于愧悔的思绪一顿,倏然回神。
垂眼一看,是梁郁的手。
唐琢回过头,对上一双平静晶亮的眼睛。
温暖、触动、感喟、复又哑然失笑,唐琢看着眼前的人,百感交集。
从没见过这么安慰人的。
脸上的神态变也不变,一副淡淡的平静样子,就这么把手往别人怀里施舍般地一塞,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
梁郁微微抬着下巴,眼眉轻敛,就这么定定看着他。
像只直白又骄傲的猫。
猫大发慈悲,想帮眼前的人摆脱痛苦。
但猫不会剖析他的悲伤,于是只想到简单直接地从根源解决问题。
“我去杀了那棵树。”
梁郁的语气平静又冷淡,就好像只是通知唐琢:他要去杀一棵树。
连动词都用的不对。
可唐琢瞬间就从懊悔的湍流漩涡中抓住了一丝释缓的“空气”。
他不由自主地捏了捏那只手。
纤长温热、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薄的茧。
打人的时候又快又狠。
半晌,唐琢松开梁郁的手,将手里的火把递了过去。
梁郁乖乖接过,看着他走向靠在牢门边昏迷的林北,背上人,又走了回来。
这一次,唐琢主动牵起了梁郁垂在身侧的手。
满墙绝笔的幽牢被留在身后。
唐琢握着掌心的手向外走去,没有再回头。
“走。”
“我们去杀了那棵树。”
……
“我尼玛!”
秦家乐挡掉一条抽过来的巨大根茎。
他身后不远处,一只体型硕大的变异犬正在小小的洞口旁边挖呀挖呀挖。
小南始终围绕在地道口,试图刨开塌陷的泥土。
它时不时闪动身形躲避树母根茎的攻击,有秦家乐的掩护,动作还算游刃。
可一边挖,洞口四周的泥土还会一边掉落。
小南挖了很长时间,收效甚微。
狼王带走了一部分鸣狼,剩下的几乎全都留在了中心广场。
它们围绕在庞大的树母四周,不断发起攻击。
狼群面前,除了盘错的树母根茎,还有数不胜数的被感染控制的人和其他变异动物。
他们全都被一层淡青色的微光笼罩,麻木讷然地冲击向前,毫无惧意也了无神智。
就像是层层叠叠的青色海浪,一片水花拍下上一层濒死的浮沫,绵绵不绝地攻向秦家乐、小南和鸣狼狼群。
狼群啃噬、撕咬、扑杀。
被控制的人和动物却源源不断地“死而复生”。
压力越来越大,秦家乐狼狈躲过一个挥舞着镰刀向他扑来的理想城居民,一把下了他的武器,转头朝着身边一只身形健硕的公鸣狼发动能力。
在精神链接联通的一瞬间,他几乎是吼着发问:“另一边什么情况?!”
这只公狼站稳身形,鸣腔一震,发出一声嚎叫。
叫声猎猎而起,穿越高高矮矮的建筑,乘风而去,在遥远的方向得到回音。
公狼通过精神链接将消息传回给秦家乐。
狼王那边,也正在鏖战。
整座理想城已经完全失控。
树母的根系绵绵延延,覆盖了整座红枫山。
这个中活跃地区已经连起了一张以其为原点的协同网络。
它们不再是虫鸟草木、飞禽走兽,它们也不再是人类、动物、植物。
甚至树母也不再是树母。
她只是一个中点,是协同网络的中心。
他们对抗的不再是一个个独立的人、野兽、猛禽……而是一个庞大的集合群体。
群体中的所有物种不存在竞争、只有协同合作。
秦家乐咬紧牙关。
思忖片刻,他用精神链接给那匹公狼传递了一个信号,然后抽身而出,一边击退追上来的敌人,一边带着小南和狼群朝医院的方向奔去。
必须尽快和狼王汇合,本就敌众我寡的局面,如果等到被逐个击破的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
时值秋冬,气温不高,但唐琢手心的触感一直暖暖的。
唐琢牵着梁郁在纵横交错的地道里摸索着寻找出口,背上的林北却悠悠转醒。
他先是有些茫然的睁开双眼,待视线对上梁郁的一瞬间,倏然挣动了起来。
林北疯狂的扭动身体,磕破了的头来回甩着,原本环在唐琢脖子上的双手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拍打在唐琢背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身上披着的唐琢的外套也掉在了地上。
好歹是个半大的小子,没轻没重动起手,拍得唐琢也忍不住“嘶”了一声。
梁郁听见,眸光暗了暗。
他把手从唐琢掌心抽出,绕到一侧,借着火把的光看了看林北的脸色。
狰狞又诡异,眼神中尽是怨毒和癫狂。
梁郁感到一阵熟悉。
那条乱吃东西的傻狗跟眼前的林北一模一样。
他将火把塞进唐琢手里。
后者还懵着,但还是下意识地接过。
梁郁空出两只手,再次绕回唐琢身后。
他快速出手,精准地薅住林北的领口。
一个用力,百多斤的人瞬间腾空,离开的唐琢的后背。
“诶……”
唐琢刚转过身,想说些什么。
只见,梁郁好像摆弄一个布娃娃一样将人拎到面前,左手拦腰卡住林北,右手照着胃部用力一挥。
“呕——”
大股黏腻的液体夹杂着什么从林北口中喷涌而出。
唐琢看去,是树母根茎上的节瘤。
“小南也中过招。”梁郁等林北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又拎着他回到唐琢身前。
唐琢俊美的眉毛皱起,心说我怎么不知道,骤然又想起什么,面露了然。
梁郁看神色就知他猜到了,但还是解释了一句:“在‘台场’杀狼的时候,小南一直用嘴,撕咬下来的血肉也不吐,不干不净就吞了,结果就误食了树母的碎片。”
“我教训过它了,未来半年餐标减半。”
梁郁看向唐琢,满脸都是“跟你学的”。
“……”唐琢不想被小吃货翻旧账,赶忙岔开话题,“所以,这些天你是因此才失踪的?”
梁郁点点头:“我们潜入了医院地下,那是一间实验室,里面关押着一只怀孕的母狼。”
唐琢了然,想来就是邢秀山所说的狼后了。
想到这个名字,唐琢心里又不禁刺痛了一瞬,但很快强迫自己转移了思绪。
“它似乎认识我,向我求救。”梁郁还在继续说着,“可没等我出手,就被发现了。”
他抬眼看了看唐琢的神色,连自己都没搞懂,但下意识还是换了一个称呼:“那个人操控了小南,让它攻击我。”
“我既不能束手就擒,也不能直接杀了小南,干脆一路逃进山里,借着地势绊住小南,然后帮它把误食的东西吐了出来,就没事了。”
梁郁强调了“帮”这个字,好像这样就能让听的人忽略帮助的方式方法。
唐琢大概猜到了,可只觉得有点可爱。
他掩了掩唇角的笑意,咳了两声:“你说那只母狼认识你?”
梁郁点了点头:“我逃离实验室之前,它舔了我的手,在我身上留下了气味,所以我才能在山里找到狼王,并且带着狼群回来救你们。”
“那这么说,你之前来过红枫山。”唐琢这句话带着肯定的试探意味。
邢秀山之前就说过,蓝塔的首席执行官带人来过理想城。他的话虽不能尽信,但也可能真假参半。
如果梁郁真的和鸣狼族群中的狼后认识,那他的身份几乎算是昭然若揭。
“可能吧。”梁郁敛眉,“我不记得了。”
唐琢看着面前垂着眼的人,火把的光明明灭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莫名让人觉得有点沮丧委屈。
唐琢胡噜了一把头发,暗骂了声自己。
梁郁到底是谁有什么要紧,本来就打定了主意要护着他,这才接了这次任务离开长洲。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树母和这座理想城。
好端端的,试探人家干什么。
唐琢赶忙上前两步,抬手拉起梁郁,想要宽慰几句。
突然,两步外的墙角传来一声鬼叫。
“槽?谁把我衣服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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