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 “黄泉路上无老少”,只是世间人经常想不到这一点。据说古时候,有一个老和尚。有一天,村里死了人,有人请他去念经,他去了,回来的路上忧心忡忡,眼泪不断地流。有人看见了,就问他:“死的人是你的亲人?”
老和尚摇摇头。
“死的,是你的爱人?”
老和尚又摇摇头。
“死的,是你的仇人?”
老和尚还是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你哭什么呢?”
“我哭我自己啊。”老和尚说。
“咦?”别人愈加奇怪:“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有什么好哭的?”
旁边人说:“别这样说,也许老和尚得了不治之症呢。”
“哦,哦,哦……”这人似乎恍然大悟。
“不,不,不……”又有人道。
“我懂点医术,这老和尚绝对没有病。反而,身体好着呢!”旁边又有一人道。
“咦,那就奇怪了。”众人面面相觑。
“师父,您到底为什么哭啊在?”
“我哭乃是因为这件事啊。”老和尚说:
“看见他人死,我心热如火。
不是热他人,看看临到我。”
“诸位,如今我们呼吸尚存,手脚俱活。然而一旦无常大鬼到临,哪一个能躲得过阎王的勾牵呢?”
“虽然我现在耳目俱明,四肢康健,但是谁能说疾病和死亡必然不会降临呢?”
众人听后,点头称是。
“看见他人死,我心热如火,不是热他人,看看临到我。”
这个世间上,许多事情的发展,都有自己的规律。而人的生死,也有其自然规律。无论如何挽留,无论如何哀凄,生命的流逝都将如同大江之水,滚滚洪流注入大海。生命无论生得何其悲壮,或者辉煌,终究仍要回到一掊黄土,化作别人心中的一道虹影——有生必然有死,谁能逃过这个规律呢?
就如这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几个小时前还是一个活蹦乱跳能吃会玩儿的大活人,只一会儿时间,身体却成了没有呼吸的冷肉,而魂灵,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哪里能寻得到不死之人呢?从古至今,一个也没有啊。“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这一口气不在,即便千般好,万般歹,也都难以作数,无法兑现,“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二哥为什么突然就倒地而死了?杨花儿内心没有答案。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二哥会一声不吭地,就死了呢?
杨母痛哭流涕之间,心中似乎隐隐有个答案。这个答案太过模糊,又转瞬即逝,在她巨大的哀伤之下,也就难以寻见。所有人都沉浸在“才俊夭折”的痛苦里,连整个小村落都云雾,似乎也蒙上了神秘的忧愁。
有些人活着的时候,我们太过习惯他的存在,对他不存在时候的状态,一无所知。一个人的重要性是在他死后才被人了解的,他的作用也会在他死后慢慢凸显。就像二哥,生前的时候,杨花儿只是觉得有二哥在真好,但是二哥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或许将要天翻地覆。
母亲并没有透露自己灵光乍现的对二哥死因的推测。她更希望,或者说,她一直都在隐瞒,有些事情最好永远都不要在人群中传开,有些消息最好永远封闭,有些真相不为除自己以外的人知道。
就像二哥的死,就永远被大家认为英年早逝,才俊夭折,永远地对他们尿尿惋惜和尊重,这样挺好。母亲想。
而如果真相传开,母亲隐隐觉得,最难面对的,或许是这种情况。她不希望真相传开,她不希望面对真相传开以后众人或同情或理解的目光——哪怕一句安慰的话,她也不愿意听。——但她现在又多么期望能有温暖而熨帖的安慰,让她度过这种漫漫长生。
日暖,月寒。
人寿尽煎。
以后再也没有儿子了!也没有自豪了!所有对荣誉和晚年美好的期盼,现在都成了一场空!多年辛辛苦苦的喂养,辛辛苦苦的陪伴,多少日夜的鼓励,多少血汗的栽培,如今,都成了不可能再来一次的纪念!
她永远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儿子小的时候,刚刚会走路,喜欢去竹林玩儿,拿着竹子下的小叶子,挥手向他笑:她不能想这些,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否则她会发疯。或许,她在这件事情上,已经疯了。
儿子刚上学的时候,数学不太好,她拿了竹木棒,一根一根摆给儿子看,儿子慢慢学会了数字。
如今,这些,都不能想!也再也不可以想。最好把这些记忆都删掉,全部都忘记:然而怎么舍得忘记,怎么能忘记?
不忘记又怎样?难道就任记忆煎逼,让自己不断痛苦?
忘记又怎样?难道不是自欺欺人的妄想?
一切的不经意的事情,似乎都成了珍贵而唯一的经历。
老天爷!
谁能想到,自己与儿子的缘分只有短短几十年,他才二十多岁,为何就经历死亡这种事?
难道不应该是自己先死吗?他怎么能先死?
不孝啊,不孝。她想把儿子晃醒,让他和自己说一说,为什么平日那么乖巧的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要对妈妈不孝?
然而这都是妄想罢了。一寸寸对儿子的相思,即便深入骨头,仍旧只是一掊激情燃尽留下的残灰。
哪里还有儿子这个人哪?她想。
过不了几天,土一埋,儿子就会被虫子吃掉,连皮也不剩。那些虫子,又岂是儿子!
儿子到哪里去了?她恍恍惚惚,恨不能有神明立至,一解她心头疑惑。又恨不能身插双翅,随儿子一同归西。
阿弥陀佛啊,诸尊菩萨,黄泉路上,我儿可是孤单?
他是否孤零零一个?他冷不冷,他寒不寒?
想到这里,她拿出一根绳子,“不如就陪儿子去了吧。”
她手握紧,深吸一口气:“就随儿子去了吧!”
“扑通——”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母亲惊了一下,原来是猫儿把东西碰倒了。
“啊,”她轻轻地呼唤了一下。
猫儿蜷过来,在母亲脚下。它并不说话,也没法儿说,也无话可说。
母亲看它蜷得舒服,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它脸上仍然有笑意,浑身的毛仍然温暖:“儿子是爱我的,我不能寻死。我还要活下去,给我的儿子上坟。”
她松下了一口气。
猫仍然笑眯眯地蜷着。
日暖,月寒。
人寿尽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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