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在我们学堂里,不同的课室放学时间都是错开来的。阿琰下课最早,他只要一到放学就归心似箭,刚上马车就会立刻吩咐车夫张叔往家赶,从来都不会愿意等我一起回去。他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往往等到张叔送他回完家,再马不停蹄地调转过头来接我时,偌大的学堂的门口就只剩下我一个学生孤零零地等在那里。

后来谢婶婶同阿娘打叶子牌的时候得知了此事,便和阿娘提议道:“不用这么麻烦,阿鸢既然跟小五同班,我们两家离得又近,干脆就让阿鸢她每天跟着小五一块儿回来,省得回回还要她一个孩子站在那儿等。”

阿娘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她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没问我同不同意,但我却觉得这么做就相当于是我背叛了长姐,于是我想要拒绝,可阿娘却笑眯眯地说:“如果你不想搭谢家的马车回来,那你可以选择走路回家。”

我说没有第三个选择了吗,我们自己家的马车呢?

我不信我家只有一架马车,可是阿娘只说我放学比阿琰晚,还说我哪次回来不是让人等到天黑。

阿娘从来不在意我的想法,更不会在乎我的抗议。她说到做到,第二天我在门口等了好久,却迟迟没能等到张叔驾着马车出现。木轮碾过石板路的辚辚声由远及近,我欣喜地抬起头,却看见谢小五的马车踏着满地斜阳自街角拐弯处出现。

谢小五推开了车窗,同我说道:“算了赵鸢,上来吧,别等了。”

我只好上了谢小五的马车,回家时谢婶婶满脸焦急地等在门口,她一看见谢小五下车便急忙将他揽入怀中,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知道派人回来知会一声,你知不知道娘都快被你急死了!”

谢小五只摇头说着没什么,不过是今天夫子拖堂,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我跟在后边下了马车,同谢婶婶屈身行礼后就往我自己家的跑,我跑到门口时,和迎面而来的长姐撞了满怀。她一见到我,便立马揪着我的耳朵质问道:“说!你是不是放学之后又偷摸着跑去哪里玩得忘了回家的时辰了!”

长姐只是装得很凶,实际上她揪我耳朵的力道一点也不重。我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长姐被我的哭声吓得连忙松了手,她说阿鸢你别哭啊,长姐只是吓唬你而已,我根本没用力啊。

我顺势扑进了长姐的怀里,哭得愈发伤心。我说对不起长姐,可是我还是想和谢小五一起玩。

长姐的手轻轻覆在了我的发顶,她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没关系,只要我们阿鸢能开心就好。”

我觉得用这样温柔的长姐,很像很像隔壁的谢家姐姐。

但是这一切,阿琰是并不知情的。他向来放学的时间比我早,也丝毫不关心我每天到底是怎么回的家。直到有一天夫子临时有事,便做主将我们课室的放学时间提前。

于是放学时,阿琰亲眼瞧见了我跟着谢小五上了谢家的马车。我与他是前后脚回的家,他一进家门连书包都没空放下,就拉着我径直冲到了长姐面前,在那手舞足蹈地跟长姐大声地告我的状。

他说:“长姐,你管管赵鸢啊!她不仅到现在还在跟那姓谢的玩,放学以后更是坐着那谢家马车回来的!”

他将那两个谢字刻意咬得很重,长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她坐在园子里的石凳子上,将手肘撑在了石桌上托着她的下巴,满脸惆怅地望谢家的方向。我觉得长姐这样很是奇怪,当即便决定要从站在她身后的银朱姐姐的身上问出答案。

我悄悄凑过去扯了扯银朱的衣角,甜甜地喊了一声“银朱姐姐”。

我说:“我长姐到底是怎么了?”

银朱将我与阿琰拉到一旁,她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唇上做出了个噤声的动作来。我和阿琰立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模样谨慎地瞧了一眼长姐所在的方向,见没什么异样,这才同我们小声说道:“今儿个一早,宫里便来了人到隔壁的谢家宣旨,说是为太子和谢家三小姐赐婚,如今你们的微姐姐啊,已经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了。”

“什么是太子妃?”我捂着嘴支支吾吾地问道。

银朱被我问的一愣,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便同我们解释道:“太子妃就是太子的妻子,太子呢,是皇帝的儿子;而皇帝,就是我们宁国的天子。”

我知道什么天子,因为阿爹在家时同我说过,身为赵家人,就该要明白什么叫做精忠报国。可是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长姐看着是那么的失落,我看了看长姐,耳边又响起了陈家姐姐的话,一个猜想慢慢地在我脑子里出现了轮廓。

“难不成是长姐喜欢太子吗?”我的声音从指缝里漏了出来,吓得银朱立马将手心覆在了我的手背上。她再次对着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心谨慎地扭过头望向长姐,直到确定没发现什么异样,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小祖宗,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啊。”银朱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我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只觉得银朱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于是等到了第二天我便跑去问了陈家姐姐,她那会嘴里正嚼着烤白果,听了我话便忙不迭地将嘴里的东西给咽了下去:

“这还能有为什么,定是你长姐不愿意在亲事上输那谢大小姐一头,自己在那里跟自己生闷气呢!”

我还是不能理解在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又不是长姐她要嫁给太子,为什么她要生气?当太子妃有那么好吗?

我将心里话脱口而出,陈家姐姐听了我的话,顿时与周围人笑作一团。就连那个素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的姚家姐姐,这会都笑着捏了捏我的脸。

她说:“阿鸢,你年纪还小,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对于这世间的女子而言,能当上太子妃该是何等的荣耀。”

原来这又是一个要等我长大才能理解的问题。但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这其中所谓的荣耀,究竟从何而来。

不过还没来得及等我长大,长姐她便已经重燃了斗志。这天晚饭时她踌躇满志向家里人宣布,说势必要为自己谋划出个好亲事来。

祖母对此很不赞同:“这姑娘家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让你自己给自己相看呢?”

阿娘也是直摇头说这样不好,可长姐说:“既然是我自己婚事,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来决定?”

祖母又说因为这是规矩。

长姐说这算什么规矩,太子选妃都能自己出来相看呢,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有成了什么劳什子的规矩?

祖母自知说不过长姐,冷哼了一眼便也不再多言。阿娘还想再劝,但是长姐做下的决定,向来都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于是长姐自信满满地在京城里相看起了自己的未来夫婿,然而只可惜,长姐的每次相看,皆以失败告终。她同我说她要个家世好相貌好才学好性子好身子好的“五好公子”,只是这样的青年才俊在京中屈指可数,除去几个已有了婚约的,剩下那几家的公子,长姐一个都没看上。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天一冷我就爱缠着长姐同她躺在一个被窝里。长姐对此并不排斥,她说我身子暖和,所以她总喜欢把我抱在怀里当汤婆子使。当我提及最近相看的那孟梁两家的公子,长姐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失落,反而有些漫不经心:

“那个孟家公子吧,虽然说还挺符合我的标准,但是他身子也太——弱了,就他那个小身板,往人门口一站,我感觉随便来阵风都能给他刮跑了。而且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咳嗽,一句话里他能咳个两三回,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他咳得脸都白了,我当时觉得我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恐怕都得要了他的命。”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怀里的被角扯了扯。我知道这个孟家公子,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书读得特别好,但是我先前也没听说他是个病秧子啊?

“还有那个梁家公子,啧啧,更不行了。看着嘛倒是比那个孟公子健壮许多,但是他居然同我说,若是我两结了亲,他预备着三年抱两,还说什么他很喜欢孩子,希望自己日后能有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这样他就凑三个好字,你说他是不是疯了?他自己怎么不去生啊!”

我又跟着附和地点了点头:“长姐你说得对,他定是疯了。”

我也是后来过了许久才知道长姐害怕生孩子这件事。

阿娘生我和阿琰没少遭罪,这种时候原本该是爹爹陪在阿娘身边的,只是前两天他才刚被一封千里加急的军令叫回了军中,至今未能归家。临走时爹爹嘱咐长姐,他说希望她这个女儿能帮自己在妻子生产陪在身边。长姐那会儿也不过十岁,就已经颇具长女风范,她一拍胸口朝爹爹保证道,她说爹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二娘的。

——这些还是阿娘的身边的婆子学给我听的,她说大小姐啊,那会儿还别扭得很呢,都不愿意喊夫人一声母亲。

那天晚上,阿娘一进产房,长姐便恪职尽责地守在了门外。寒风瑟瑟的夜里,她在门外急得来回踱步,当听见屋内传来阿娘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她想冲进去,却又被祖母以“未嫁女不能进产房”的理由给强行拦了下来。‘

无奈之下,长姐只能趁着那些仆妇进出时的空当时,伸长了脖子从那掀起帘子处朝里望,可是她能看见的,只有仆妇们端在手上的,那一盆盆被沾了血的帕子染红的血水。

长姐害怕生孩子,可她若是日后嫁作人妇又不可能不生孩子。更何况长姐她也不是世人眼中的那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她素日里最爱舞刀弄枪,随便一样冷兵器到了她的手里那都能转出花来。她这样的性子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就是个另类,那些达官贵族家的小姐们总会在背后用手轻扇着鼻尖嫌弃长姐是从乡下来的,所以也难怪这么多年除了谢家姐姐以外,长姐的身边就再也没出现过其他关系好的世家小姐。

种种原因的加持下,长姐的相看之路也变得越来越不顺利。阿娘害怕长姐再这么拖下去就真成了老姑娘了,逮着了空当便忙问长姐究竟是想要寻得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长姐将她那个“五好青年”的标准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忘多加上一句:“还得是我喜欢的。”

阿娘一听,只觉得要找到这么一个符合标准的男子简直难如登天,于是她语重心长地劝道:

“婉柔,你听娘跟你说句实话。这嫁人啊,虽说看重对方的家室才学,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要看这个人到底能不能和你携手走过这一生。你看这世上有那么多对的夫妻,也不每一对都得靠着所谓的情爱才能过活,那些所谓的情爱,到了最后还不是变得跟亲情没什么两样。”

长姐听了这番话,却只是反问阿娘:“娘,难道你嫁给爹,就只是因为他看着能跟你过日子吗?”

她一句话,便将阿娘问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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