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丽,从光年之外而来,却被浅蓝色的窗帘阻隔。只剩下朦朦胧胧的柔光,细沙般流淌开来。
兰克斯是在一曲微甜中醒来,那是一股淡而缥缈的花香,仿佛是从被世间称颂的天堂倾泻下来的。
他侧过头,发现在柜头放着一束柠檬黄的花束。
奶油向日葵裸露着蜂糖色的心蕊,香槟洋桔梗舒展开百褶的裙,跳舞兰和洋甘菊缠在一起,花朵交错可爱。
生机勃勃的柔软韧劲横生。
兰克斯波澜的目光下移,将粘贴在柜沿的淡黄色便利贴收入眼底。
上面写到:
【今晨,在花店买了这束花,老板给它取名,叫奶油里的阿塔娜雅。很温暖有趣的名字,不是吗?
我向医生询问了您的病情,可以吃适当的奶油,所以,今晚我会带小蛋糕回来。】
兰克斯吃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他撕下那张便利贴,长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纸张。
心脏的某处塌陷,又有某处被填充。
阿塔娜雅,太阳的意思。
指尖划过黑色圆珠笔留下的痕迹,这些俊秀飘逸的字体中,蕴藏着某种古老的浪漫与风骨。
恍惚间,一股春日的风盛大温暖,卷和烘焙甜品店里刚做出的蛋糕香甜,在阳光下扑面而来。
接着,兰克斯又注意到了不同于昨日的地方。
上次买的水果被洗干净,切成小块,放在透明餐盒里。还贴心地附带了小叉子。
餐盒上又贴了一张便利贴。兰克斯伸手,将其撕下,看见上面又写到:
【记得把果切及时吃掉,否则会坏掉的。】
如果说昨日那些书是某种引诱,那现在真是一种温柔的强制。
他把两张便利贴重合,放好,目光久久停留在鲜花和果切上。
花香淡淡的,沁人心脾,好似能舒缓精神上的紧绷与躁动。
莫名地有一点熟悉。
可下一刻,微笑凝固,矛盾又攀爬出来。
温柔善意太过于深邃,就像是一把刀更靠近心脏,抵在滚烫之上的冰凉折磨着每一根神经。
因为他走不出去,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所以并不能完全排除这方温室其实是表演场地的可能性。
他感知到的,都是雄虫主动给他的,而不是自己去发掘的。
这就是那些挥之不去的恐惧与警惕的来源。
墙上的电子钟不断变化,数字陷入有限循环。
医院再次被各种声音充斥,痛哭低泣,温情安慰,又或是暴躁怒骂。
冰冷的机械吞吐扫视着身体,批量生产的药水被灌入血脉,宝贵的生命就是被这些冰凉的东西救治着。
亚雌进来时,似乎没有关紧门。外界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入兰克斯耳里。
“一会儿打针的时候,小诺塔不能哭哦。”雌虫宠溺地哄着怀里的小雌虫。
“我才不会哭。”诺塔搂着雌父的脖子,“我会很坚强的,长大后会像兰克斯上将一样厉害。”
听到自己的名字,兰克斯浑身一颤,手握成拳,不断收紧。
他已经不是上将了。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雌虫揉了揉诺塔的头,“是,小诺塔会像上将一样厉害。”
“雌父,你说上将也生病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小诺塔的眼睛亮堂堂的,天真的话语里充斥着对兰克斯的崇拜与担忧。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一定会好起来的。”
“上将那么厉害,一定会好起来,然后去收拾那些坏蛋!”说着,小诺塔的小拳头还在空中挥动两下。
“等我长大了,我就去参加第六军。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见上将了!”
听见小诺塔的志向,雌虫噗嗤笑出了声,“你加入了第六军,也不一定能天天见到上将。”
“为什么!”诺塔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等你加入了知道了。”
……
随着脚步声响起,父子之间的对话声越来越弱,直到不知消失在哪个转角。
亚雌做完了例行检查,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安静的房间陷入了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波涛。
会好起来吗?
——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雌虫用稚嫩的声音坚定答道。
*
到了下午,兰克斯开始看书。
这时,门被推开,亚雌扶着一位雌虫进来。
雌虫因为头和眼部等伤势,目前在圣蒂澜医院接受治疗。
“我叫赫尔茨,是隔壁病房的,实在是太无聊了,可以和您聊聊天吗?”
眼部被白色的绷带遮挡,雌虫下半张脸呈现出愉悦的表情。
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痊愈了。
对方热情的自来熟袭来,兰克斯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欣然应允了。
赫尔茨在亚雌的搀扶下,坐在了尤安的床上。
兰克斯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因为雄虫一般不喜欢别虫侵犯他们的私人领域。他害怕赫尔茨受到责罚。
他抬头看了看电子钟,发现距离雄虫回来的时间还早。
心脏松懈一刻后,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尤安。
这是一种非常失礼却又无法避免的行为。
但恍然的冲击并没有继续蔓延,愧疚与矛盾暂时滋生不了,它们被赫尔茨的声音暂时打断。
“听说你也是军雌,能问一下你是哪个军团的?我是第五军的。”
兰克斯看了一眼雌虫。
竟然是帕雷比亚的兵。
“我是第六军的。”
听到兰克斯的回答,赫尔茨显然很激动。他大声啊了一句,似乎连白色的绷带都遮挡不住眼里的光彩。
“第六军!你竟然是兰克斯上将带出来的,好羡慕!”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不懂!主星六大军团,由兰克斯上将一手成立的第六军,公认最强军团!军雌慕强的本性让我疯狂迷恋你家上将!而且,我听说兰克斯上将私下和他的兵们关系很好。”说着,羡慕的眼泪从赫尔茨的嘴角流下。
兰克斯从赫尔茨嘴里听到自己,心脏的某处不可抑制地发涨。
最强?
听起来讽刺无比。
他掩饰道:“你们帕雷比亚上将也很好啊。”
“啊?”赫尔茨露出惊异的表情,狠狠捶了一下床,“你是说在训练场把我们揍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然后黑着个脸,对我们大吼道‘你们看看人家第六军,再看看你们,这么点训练强度就受不了了。年年都打不过第六军,年年丢我的脸。’”
赫尔茨学得有模有样,直接将兰克斯逗笑了。
聊了好一会儿,赫尔茨将他们上将的黑历史全部抖落出来,一点脸面也不给帕雷比亚留。
这让兰克斯对这位好友有了新的认识。
“反正我们上将每次把我们第五军和你们第六军比,我们就把他和兰克斯上将比。”赫尔茨根本停不住,嘴角能咧到耳后根,“有一次有个新兵蛋子贴脸开大,在训练场上直言,只要上将打败兰克斯上将,他就能打败第六军。”
赫尔茨捂住肚子,“哈哈哈,要知道我们上将一直是零胜率。气得他当场又把新兵蛋子揍了一顿。”
进度条在愉快的氛围里飞快拉动,兰克斯的嘴角就没有被放下过。
大概是察觉到时间过去很久了,赫尔茨突然感慨道:“你们家上将什么时候回来啊?”
欢愉被现实的惨痛消解,兰克斯眼里弥漫出落幕的苍凉与悲怆。
“他……现在,已经沦为雌奴,不是上将了。”
察觉到对面的悲观,赫尔茨赶紧制止,“诶诶诶,对你们上将自信点!他可是帝国最年轻的上将!帝国还需要他呢!”
“需要?星网上可不是这样。”兰克斯自嘲道。
“星网?”赫尔茨的脑筋转过来,意识到兰克斯看了上面的负面言论。“你管那些智障傻逼虫干嘛!而且殴打雄虫被流放这个决议出来时,很多雌虫都在反抗。只不过后面很多虫的账号被封了,评论也被删除了。”
想到这,赫尔茨就攥紧了拳,义愤填膺道:“艹他雌父的星网检查员,还把老子的账号给封了!到现在都还没解封,想起来就生气!”
赫尔茨愤愤不平的样子,仿佛是风中燃烧滚动的红色旗帜,让兰克斯看到了更多的色彩与熟悉的面孔。
心脏开始发烫,扑通扑通,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被掩埋的荣誉徽章拂去尘埃,会再度反射出耀目的光辉。
一切都将只是时间问题。
后来,快到晚饭时间,赫尔茨在亚雌护士的搀扶下回去了。
临走时还笑着对兰克斯说:“虽然兰克斯上将很好,但我还是更喜欢帕雷比亚上将!”
蓝色的眼睛蕴出笑,兰克斯回复他道:“知道了,不会被你们帕雷比亚上将知道的。”
自己的意图被识破,赫尔茨豪爽道:“我们军雌要说话算数!不能告我的密!不过,我是真喜欢帕雷比亚上将。”
等赫尔茨离开,亚雌护士带着晚饭进来。
但兰克斯没有看见雄虫的那一份。
亚雌察觉到雌虫的探寻目光,解惑道:“阁下工作忙,今晚要晚点回来,就不回来用晚餐了。”
“谢谢告知。”
兰克斯将视线强制锁定在晚饭上。明明看上去和以往一样美味,但总觉得差了一点。
明明自己“恶毒”地揣度雄虫,却还是平白地生出一丁点想见他的意欲。
可能是雄虫用餐的样子,真的很下饭。
莱恩医生默默地进屋看了一眼雌虫,然后又走到无人处的走廊,用光脑发了一条信息。
这条信息几乎无时差地抵达了对面的光脑。
尤安刚快速解决完晚饭,准备回研讨室。
他打开光脑,看见莱恩发来的消息。
【已经按照计划进行。】
【上将的情况好了很多。】
尤安回复莱恩后,关闭了光脑。
空旷长廊上,落日余晖成片铺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尤安站在光影下,抬眼看向窗外热烈的火烧云。
虚拟星轨在霞光中蜿蜒,将城市的各个地方连接起来,密不可分。
在他看来。
兰克斯把自己活在他虫的生命里。
为信仰而奉献,向正义而前进。
伟大光荣。
理所应当该得到属于他的小蛋糕。
今日,飞鸟从远方带来的种子落在土壤里,拼命在灰烬中扎根生长,繁荣出新的森然绿意。
此后,土地与生息融为一体,孕育出声势浩大的强悍生命力。
尤安会望着苍茫沃野,并为之震颤。
他从来不去做什么伟大的拯救者,也知道,自己做不了。
他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指路人。
不论是小诺塔的崇拜,还是赫尔茨的敬仰,那都是真正存在的,而非虚构。
尤安只是让他们相遇了,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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