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嘉树那句充满戾气的“管好你自己”,像块带着棱角的冰坨子,狠狠砸在两人之间那本就不存在的“和平共处”空间里。话音落下,他甚至没给路景行任何反应的时间——哪怕路景行那张万年冰山脸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就猛地扭回头,后脑勺再次结结实实地对着路景行。
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又像是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困兽,重重地、毫不客气地重新趴回了自己交叠的手臂上。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股“老子不伺候了”的暴躁劲儿,差点又把那几本可怜的卷边漫画书震到地上。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脸深深埋进臂弯深处,只露出一点凌乱的黑色发顶和那线条略显倔强的后颈。那枚小小的紫藤萝耳坠,随着他趴下的动作,被几缕黑发半遮半掩,只在偶尔的角度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银光。
几乎是瞬间,他紧绷的肩膀线条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那股刚才还如同实质般充满攻击性和压迫感的暴烈紫藤萝信息素,也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猛地一收,不再那么张牙舞爪地试图撕裂周围的空气。但它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压抑的东西,沉甸甸地盘踞在他周围,像一层厚厚的、带着焦灼甜腻气息的茧,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仔细去“听”(或者说去感知),那信息素的底层依旧在不安地、低频率地紊乱着,如同深海里不祥的暗流涌动。
世界,在临嘉树趴下的那一刻,似乎瞬间安静了——至少对他自己而言是这样。
讲台上,老吴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新学期的纪律要求、月考安排、社团招新……声音透过教室的空气传来,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厚玻璃。前排的苏晚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临嘉树那熟悉的“已关机”姿态,又看了看旁边坐得笔直的新同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了回去。
全班同学,尤其是后排附近的几个,眼神依旧忍不住往这个角落瞟。新来的冰山纪律委员 VS 凶名在外的暴躁校霸同桌……这组合太有看点了。有人偷偷交换着“果然如此”、“打不起来没劲”的眼神,也有人带着点同情看向路景行——跟临嘉树做同桌?还是纪律委员?这简直是地狱开局。
然而,风暴中心的另一位当事人,路景行,仿佛真的只把临嘉树那句威胁和这后续的“关机”行为当成了……嗯,背景噪音?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暂时进入非活跃状态的观察样本。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从临嘉树那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后脑勺上掠过,没有任何探究,也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回自己摊开的、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笔记本上。那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钢笔再次被他握在手中,指尖稳定而有力。笔尖落在光滑的纸面上,发出极其细微、规律而清晰的“沙沙”声。这声音,在临嘉树刻意营造的“沉睡”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根细针,固执地想要刺破那层粘稠的信息素之茧。
路景行写字的速度不快,但异常工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笔画清晰,结构严谨,透着一股子冰冷的秩序感。他似乎在记录老吴讲的重点,又似乎只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半边身体上,将他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笔挺的肩线、专注的侧脸,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他周身那股清冽的玫瑰冷香,也随着他专注的状态,变得更加内敛而稳定,如同无形的、冰冷的空气净化器,无声地将身边那团压抑的、带着焦灼感的紫藤萝信息素隔绝开来。
一个沉睡(或者说假装沉睡),一个清醒。
一个气息混乱压抑,一个气息稳定清冷。
一个姿态懒散抗拒,一个坐姿端正如松。
一个桌面凌乱不堪,一个桌面整洁如新。
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比阳光分割的光影更加分明。
时间就在这诡异又微妙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老吴的声音成了背景板,教室里时而安静时而有些小骚动,但最后一排这个角落,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路景行偶尔会停下笔,推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的光线偶尔会扫过临嘉树露出的那截后颈皮肤,或者那枚偶尔从发丝间露出的紫藤萝耳坠。他的目光在那耳坠上停留的时间,似乎会比在其他地方稍微长那么零点几秒。那枚小小的银饰,造型别致,但边缘似乎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透着一股被长久佩戴、小心摩挲的旧时光气息。与他昨晚在混乱中惊鸿一瞥的印象重叠。
临嘉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路景行能感觉到,那层包裹着他的、压抑的紫藤萝信息素茧,并非完全平静。在他写字声稍作停顿的间隙,或者讲台上老吴的声音突然拔高时,那信息素会产生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涟漪波动。像平静湖面下被惊扰的鱼,又像是沉睡者并不安稳的梦境边缘。
有一次,前排一个男生不小心把笔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路景行清晰地看到,临嘉树埋在臂弯里的肩膀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虽然只有一刹那,随即又强行放松下去。他周身那粘稠的信息素也如同受惊般猛地一缩,随即又更加沉重地弥漫开,那底层的紊乱频率似乎加快了一瞬。
路景行握着钢笔的手指,在那细微的波动发生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深了一分,像是在高速处理器上记录下了一个新的观察点。他没有转头,只是继续将目光落回自己的笔记上,笔尖再次流畅地移动起来。
下课铃终于响了。
“叮铃铃——!”
尖锐而欢快的铃声像一把利刃,瞬间刺破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也猛地撕裂了临嘉树用睡眠(或者说逃避)筑起的脆弱屏障。
趴在桌子上的临嘉树像是被这声音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猛地一颤。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臂弯里抬起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刚睡醒的迷茫只在他那双紫藤萝色的眼眸里停留了不到半秒,就被一股更强烈的、被强行打断的烦躁和戾气取代。他眉头死死拧着,像是能夹死苍蝇,头发比趴下去之前更乱了,几缕黑发桀骜不驯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左眼角那颗小痣因为皮肤的紧绷显得格外清晰。
他下意识地、带着浓浓起床气的凶狠目光,像两颗刚出膛的紫色子弹,直直地射向噪音的源头——然后,毫无意外地,再次撞上了旁边那个刚刚放下钢笔、正在慢条斯理合上笔记本的身影。
路景行正从容地将钢笔的笔帽旋上,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咔哒”声。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四十五分钟,他只是在一个安静祥和的图书馆里自习,而不是坐在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信息素炸弹”旁边。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有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在收笔的动作下闪过一道冷光。
又是他!
又是这副该死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
临嘉树胸中的无名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头顶。刚睡醒的混沌和被铃声惊醒的烦躁,混合着对这个新同桌兼纪律委员根深蒂固的不爽和警惕,瞬间爆炸开来。他几乎想都没想,带着一股被冒犯的、领地意识极强的凶悍,对着路景行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
“滚开!”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音量不大,但足够让前排几个正准备起身的同学动作一僵,惊恐地回头看来。
空气瞬间凝固。
路景行合上笔记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声饱含恶意的“滚开”只是掠过耳边的微风。他将笔记本整齐地放进抽屉,这才缓缓抬起眼帘,看向旁边这个像炸毛刺猬一样的同桌。
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空洞,只是淡淡地扫过临嘉树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紫瞳、凌乱的头发、汗湿的额角,最后在那枚因为主人剧烈情绪而微微晃动的紫藤萝耳坠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畏惧,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需要被记录在案的实验对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一触即发的对峙瞬间——
“路同学!路同学!” 一个带着明显兴奋和刻意套近乎的声音插了进来。
只见学习委员陈墨,那个总是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把校规当圣旨的Alpha男生,已经挤开几个同学,快步走到了路景行桌边。他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对“优等生同类”的认同感和对新任纪律委员的“工作关切”。
“路同学,关于下周班级值日表的安排,还有几个细节想跟你讨论一下!吴老师让我负责协助你熟悉班级事务!” 陈墨语速很快,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旁边那个散发着恐怖低气压的临嘉树,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他的目光热切地锁定在路景行身上,仿佛旁边那个“校霸”只是空气。
陈墨的突然出现和聒噪,像一桶冰水,浇在了临嘉树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却没能浇灭,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厌恶。他极度不爽地“啧”了一声,紫瞳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陈墨这种“好学生代表”的鄙夷和不耐烦,像看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路景行的目光终于从临嘉树身上移开,转向了热情洋溢的陈墨。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好。稍等。”
他说完,并没有立刻起身跟陈墨走,而是再次将视线转向了旁边依旧像座即将喷发火山般的临嘉树。
临嘉树正恶狠狠地瞪着陈墨,感受到路景行的目光又转回来,他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凶狠地回瞪过去,眼神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路景行看着他。在临嘉树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驱逐目光中,在陈墨那殷切期盼的注视下,在周围同学屏息凝神的围观中……
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唇角。
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仿佛在说:这场观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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