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恍恍惚惚的过着,第二年的冬天很快就到了。
院子里落了雪,冬天的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甚至连雪都挂不住。在这漫长的冬季里,梁洛雨偶尔会坐在屋檐下,看着微红的夜空兴叹。
又是一个飘了小雪的夜晚,她打了一个寒颤。
祈欣:“小雨,这里冷,回房间里去吧。”
梁洛雨:“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祁欣蹲在台阶上,同她一起看向夜空。祁欣知道白日里梁洛雨刚刚和她父亲吵过架,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梁洛雨:“我......我进房间给你拿个毯子出来。”
“不用。” 梁洛雨拒绝道,是她一贯的冷漠。可过了片刻,她又说到,“毯子不用了,你帮我拿一只铅笔可好?”
祁欣:“好、好啊。”
不一会儿,祈欣拿了画本和铅笔回到院子里,她看到梁洛雨竟直接坐去了银杏树下,正靠着树干望着天。
“——哎,小雨,怎么直接坐在地上!!!” 她急忙走过去,把毯子裹在了梁洛雨的身上,而后还是觉得不妥,她脱下外套铺在了地上,示意梁洛雨起身坐到衣服上。
梁洛雨看着祈欣,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我没关系的。你把衣服拾起来吧,地上脏。”
她接过画本,却只浅浅的划了几笔横线便停了下来。梁洛雨把铅笔竖起来观察着笔尖,好像这笔芯不合她心意似的,拿起刀片一下一下削起铅笔。
“小心哦!这是手术刀片,刀刃很锋利。”祁欣抱着胳膊蹲在梁洛雨身边,温柔的提醒着梁洛雨。几秒钟后她意识到梁洛雨并不是在削铅笔,而是沿着笔杆,把木头转着圈一片一片的削薄,带着微卷的角度,自上而下长度延展,整支笔被她做成了蓬蓬裙的形状,从笔尖往下,逐圈加宽了半径。
“确实锋利。”梁洛雨似有似无的瞟了眼刀片,把手中的铅笔递给祁欣,“你看,它像什么?”
“像棵松树?啊!是圣诞树!”
墨绿色的笔杆,与白木色的笔芯交映在一起,确是像一颗装扮了彩灯的圣诞树一般。祁欣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她们在这院子里彷佛与世隔绝,她自己都不记得圣诞将至,却没想到梁洛雨还记得。
“圣诞快乐。” 梁洛雨对着星空轻叹。
——圣诞快乐,星尘。
“圣诞快乐,小雨。你真是个艺......艺术家。唔,我是说,你的手真巧,一只铅笔,在你手中竟可以变成一棵可爱的小树。”祁欣开心的看着梁洛雨手中的铅笔。
“无妨。” 梁洛雨微笑着闭上眼,把头向后依在了树上,手指捏着笔杆转着圈,似是在回忆什么甜蜜的场景一般。祈欣望着眼前女孩被雪地和天空映橙的侧颜,那一贯冷漠的脸庞少有的带上了红晕。
祈欣没有谈过恋爱,她不明白眼前这一幕为什么让她心跳加速,只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祁欣不禁抿住嘴唇,想要抬手去帮梁洛雨把头发缕到耳后。
可就在她快要碰到梁洛雨的刹那,眼前女孩的眼角忽然滑下了一滴泪。
祁欣心头一惊,她收回了手。
“......小雨。”
梁洛雨没有讲话,晚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泪水也被不留痕迹的吹干了。
“......小雨,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的。”
“......没有。”
“那是......想起了什么人吗?”
——嗯?
梁洛雨瞬间挺直了身子,觑着祈欣的一双眼里充满警惕。
她不是不信任祁欣,这一年多的相处早已让她摸清楚祁欣的性子:姑娘心思简单,确实如陈星尘一般纯良,对于在这里陪伴她的日常,也无非是跟着梁德铭读研究生的一个课题罢了。让她不得不提防的,还是梁德铭。
前几日他们还刚刚吵过架,梁洛雨对于这了无尽头的“拘禁”非常的厌烦,她多次向梁德铭要求恢复一定程度的人身自由,哪怕在祁欣的陪同下,她能去逛逛街、看画展也好。
可梁德铭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激烈,甚至表现的很不耐烦。接着,祁欣被他叫走说了许多话,回来只是看着梁洛雨欲言又止。
这会儿祁欣的发问让梁洛雨脊背发凉。
她深知自己的父亲是多么敏锐的一个人。梁洛雨被带走的时刻,他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与外界沟通,足以见得他为了保密项目不惜付出的代价。而陈星尘寻找自己的短信,被他所拦截,当时他那试探又笃定的神情,让梁洛雨不寒而栗。不能让他知道陈星尘的存在,绝对不能。——祈欣太单纯了,不晓得梁德铭会如何套她的话。又或者,是他故意留给祁欣的作业也未可知?自己同祈欣讲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落到梁德铭的耳朵里。
想到这里,梁洛雨无比懊恼。
面对眼前的祈欣,她不能信任。面对心中所思之人,她充满愧疚。
在这个圣诞夜,梁洛雨对陈星尘的思念到达了顶峰。哪怕她知道这辈子也许不会再见了,哪怕曾经的美好过往如流水般东逝,哪怕陈星尘兴许因为假冒的短信对她失去了信任,她都不在乎——她依然深深的爱着她,想念她。
——可是星尘啊,你还记得我吗?
梁洛雨:“没有什么人,只是想到从前的圣诞节,比这里热闹许多。徒有些伤感而已。”
祁欣:“哎,我说呢!我完全理解你,谁也不想生着奇怪的病。但是小雨啊,你要想,好在你的父亲是医学教授,能够提供最好的医疗环境,你看你虽然病着,却还能走路,画画,做手工雕刻......甚至还在冬天的院子里席地而坐。已经很幸福啦......”
梁洛雨歪头听着眼前女孩絮絮叨叨的劝导自己,不知不觉中心情缓和了许多。她完全不懂自己在难过什么,却是如此认真积极,有板有眼的模样,甚至有些傻的可爱。
梁洛雨:“祁欣,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祁欣:“是吗?”
梁洛雨:“嗯。她同你一样单纯,总是告诉我看到事情积极的一面,也喜欢念经。”
祁欣:“念经?”
梁洛雨轻轻点头:“嗯。今天我父亲他,是批评了你吧?对不起,我不该情绪那么激动,害你被我牵连。”
祁欣听闻梁洛雨真诚的表达,却反而不知所措一般,她把两只拳头缩回袖子里,抱着膝盖低头道,“我没事。梁教授平时要求也很严格,不至于的......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看着你、我也很......我很心疼你。我是说,我心里也很难受,却不能为你分担什么。我想你快点好起来,等你的身体好了,你想去做什么,去逛街、去看画展、去环游世界,我都陪着你!”
梁洛雨:“......你再念叨下去,我怕是要在院子里睡着了。”
祁欣:“别!千万不能在这里,会感冒的!进屋里去睡觉!”
梁洛雨:“好,好,好。不用扶我,我自己起来。”
第二天,梁德铭前来带梁洛雨去做常规检查,尽管在这疗养院一般的小楼里基础医疗设施并不缺,但是大体型的检测仪器还是要坐车去到医院才行。
正午间艳阳高照,提供了冬日里唯一一丝温暖,使得院子里叶子落光的银杏树仿佛都有了生机。梁洛雨抬头看着云朵,眯眯眼,默不作声的走在梁德铭和祁欣身后。
在他们即将走出院子的一刻,梁洛雨忽然爆发了。她不知从哪里偷藏了一把手术刀,竟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她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没有说一个字,只无声的威胁着梁德铭。她要在梁德铭面前以死相逼。
“你死不了的,离这里不到500米就是医院。你很快会被救活,然后你需要恢复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下床,比起现在的生活,你只会徒增痛苦。”——梁德铭无奈、也无情的告诉她。
梁洛雨不知所措,似乎梁德铭说的有理。尽管她做好了用刀子割破自己的打算,但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杀死自己。她以为梁德铭会慌张、会在意,却不成想他如此的冷静又冷漠。
看到梁洛雨略显慌神,梁德铭踱步上前,从梁洛雨手里接过刀片,“——你不能离开我的保护,这个院子,是我能给你的最好条件。在这围墙的外边,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也在盯着你。”
梁洛雨并不知道梁德铭所谓的“许多双眼睛”是什么。她看向早已被吓傻的祁欣,祁欣看着梁德铭,梁德铭却转过身去了,把手术刀熟练的收到上衣口袋里。
「——我们的发现,一定会震惊全世界。」梁德铭留给梁洛雨一个黑黢的背影,和一句轻声的自语。
下午,一个保险箱被送了进来,祁欣把所有梁洛雨能用来伤害自己的利器都放了进去。
在这个冬天,陈星尘删除了□□列表里所有的联系人,只留下了一个名字。
圣诞节的早晨,陈星尘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从枕边摸来电脑,她依然每天上线,盯着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视线许久不曾离开。床上散落着手机、快递袋、笔记本子,还有各种快餐的包装纸袋。她很久没有下厨为自己烧过饭了。
——叮铃铃!
陈星尘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是秦越打来的电话。
「喂?尘尘!」
「越越。」
「圣诞快乐哇!——圣诞快乐!陈星尘!」话筒里先是秦越的调皮声,而后是一声低沉的男声。陈星尘听出是小楼和她在一起。
「......嗯,圣诞快乐,你们俩。」
「哎,听你的语气,还是没有小雨的消息吗?」
陈星尘举起左手,五指伸开对着窗子。有时候在模糊的视线里,西海岸和煦的阳光能穿透她的手掌,在温暖的海洋里融化掉血肉细胞,徒留下两道醒目的疤痕。
讽刺的是,它们就像两根扎错了穴位的针,深埋在躯体里,陈星尘以为能忘却的苦楚,却日日刺麻入骨。
「没有消息。」陈星尘淡淡道。
.....
电话另一边是短暂的沉默。
「下个月,黎杉和郑宇要办婚礼了,班长组织同学们一起,当是毕业6周年的聚会了。你回来吗。」
「不来了。」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还是不死心,想和你确认。」
「......」
「尘尘。大家都很想你,你真的不考虑回国吗?」
「不考虑。」
......
「你一定照顾好自己啊。小雨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也不要太难受了。」
「......好,我知道了。国内有什么消息,还是请你们帮我留意,谢谢你们......」
挂了电话,陈星尘看着手机黑色屏幕里反射的自己,是那么的苍白和憔悴。她靠在枕上,沉沉的吐息。
——毕业6周年。我们相识,9年了啊......
——洛雨,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加州的暖阳下,少女无声的眼泪,水映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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