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燕国之行(二)

“我自然可以当作没看见。”

不知怎地,娄卿旻的语气突然降了下来,幸灾乐祸般。朝颜察觉到他话中这丝怪异的调笑,抬头看去便见到娄卿旻下颌微抬,墨眸一转示意她向后看,言语冷漠:“事情与我无关,我不理会,但你们身后之人答不答应,便不一定了。”

只见不远处道口出现一行大摇大摆的黑影,乌央乌央往这边赶。朝颜定睛一看,竟是连瑕的婆婆和白日里那几位接亲妇人。

前有狼后有虎,朝颜顿感不妙,但无处可逃。早知道就该快些行动,也不至于“恰好”遇上少傅大人,还被婆子当场抓住。她轻轻扶额,认命般自嘲,心道自己在娄卿旻这里又多了一段笑话。

老婆子眼尖,跑过来走到人群中一把揪住躲在朝颜身后的连瑕,嗓音尖锐,“好啊,胆子肥了!三更半夜的你居然敢跟别人逃跑?”

连瑕无处可躲亦不敢反抗,任由婆子拽着耳朵向她那方去。

其余几位接亲婆子面面相觑,见朝颜身侧多了个极具威严的男人,一时也忘了来此的目的。

白日她们几人回去后,将有人为连瑕出头的事与自家公子禀告,谁知公子一听有比连瑕美貌更甚的女子,双眼冒着金光,转念便把主意打到这位外来女子身上。

接亲婆子本是为了找连瑕婆家说清楚,谁知连瑕婆家贪婪至此,竟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几人便出主意让连瑕与她们合伙设计将这个女子顶替上去,谁知在小木屋没找到人,她们便慌慌张张出来寻连瑕。

如今见朝颜身侧又多出一位贵公子,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同身为女子,接亲婆子也看出自家公子仗着有城主撑腰便无法无天,整日沉迷酒色,如今还强迫别家妻子,企图霸占外来女,迟早有一天得栽个跟头。

殊不知接亲婆子们看向朝颜那不加掩饰的邪恶神色,全被一旁的娄卿旻看在眼里。

他除去做好自己的本分职责外,向来不喜管闲事,尤其家事。不过见老婆子对年轻女子那副恶劣行为,也忍不住皱了眉。剩下几位妇女虽未吐恶言,但歪心思全然暴露在脸上,明显对朝颜有所企图。

偏偏朝颜自己又是个反应慢的,全心都在那女子身上,见其被虐打,忍不住上前制止。

老婆子要动作的手被拦下,转过头看向朝颜,表情宛如猛兽,想到接亲婆子所言,突然贴近朝颜道:“若真坏了我的好事,你要怎么赔?救人救到底,不如你替她嫁过去?”

她一下说漏了嘴,旁边接亲婆子们吓了一跳。

不过这边话音刚落,羽堇身侧佩剑便落到婆子脖颈下,言语极度冰冷:“放肆!”

月夜之下,利刃泛着刺眼银光,那婆子感觉脖颈冰冷,一下便老实了,连连后退解释道:“我就是说笑,说说笑,再说了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哪里敢啊?”

在朝颜几人身上没讨到好,婆子转身就把气撒在连瑕身上,十分野蛮地捏住连瑕纤细的小臂,狠狠扭了一下,力气之大,朝颜远远看着都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

连瑕不敢叫出声,怕婆婆变本加厉。

“一定是你这个狐媚子撺掇人想逃对吧?半夜三经,真是不要这脸了!”

刺耳咒骂与丑恶嘴脸,简直不堪入目。朝颜想上前阻拦,却被槐夏摇摇头及时拦了下来。那婆子不追究朝颜一行人将自家儿媳半夜带走之事便是好的了,此时不管如何也不敢再与人硬碰硬,免得被人告上衙门,届时有理也说不清。

“我好吃好喝白养你一年,如今到你为我们做贡献的时候你怎么敢跑啊?”

想到白日连瑕当众脱口而出的话,婆子也顾不上朝颜,下定决心道:“明日我就把你送过去,让你再跑!”而后使劲儿拽着连瑕的乌发,重重打向她的后背,“让你再跑!让你再跑!”

几人在那方拉扯,争吵不休,最后婆子带着连瑕走了,接亲人跟在后面一齐离开。朝颜没理由阻拦,硬生生看着连瑕被带走。

娄卿旻全程围观只抓住其中几个重要的词,不了解其中状况,他垂头看着眼前闷闷不乐的人,难得主动开口问:“殿下这是?”

“我是救她。”朝颜接话。

“她若真有性命之忧,为何不让家人报官,却要你一外来女子搭救?”朝颜似乎很喜欢帮扶弱小,尽管她自己也陷在泥潭无法自救,但她还是如此乐于助人,见不得别人蒙难,真如幼时一般无二。

她头脑伶俐,做事雷厉风行,但想出的法子竟是些旁门左道,是最最低等之策。

但娄卿旻向来不喜欢这种解决事情的办法,想到那几位婆子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殿下莫要当官府是白拿俸禄吃干饭,若真有冤屈上报衙门自会有人帮她解决,你也不必深更半夜携人逃跑。况且,别人的家事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若公主真闲得慌,臣不介意花些时间亲自将您送回去。”

“那见人受难,总不能置之不理。”朝颜深知此事就算连瑕报官也不会得到妥善解决,所以才想自己帮她一把。

男子与女子的思想总归不同,看事情便也有不一样的见解。

回忆老妇人所言,娄卿旻猜出了一二。以为女子在家中白吃白喝婆家看不下去才让她多做事回报,便坦然道:“她既未尽到孝道,换另一种方式帮家里一把也未尝不可。”

“大人也这般想?”

“无嗣便是不孝?”

每次提到无嗣,朝颜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似得,语气咄咄逼人,面带愠怒,此情此景,娄卿旻见了也是一头雾水。

“那不是女子的本分么?”他道。

本分,本分,孕育子嗣明明是女子的权利,可选择生或不生,但非要说其为本分,不生便是不孝,生不出便是未尽到本分,最后让女子落得万人嫌的名声。

这,便是言语的力量,是缚在女子身上的枷锁囚笼,让女子终其一生围着“子嗣”二字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事到如今,朝颜算是理解何为男女有别,男女不仅要保持距离,更重要的是男女之间体态不一,思想各异。

既如此,朝颜也不想与他在此争辩,压下心中的愤愤不满,不再抬眼看他,语气疏离:“大人,恕不奉陪了,告辞!”

她还要想办法救连瑕,才不在此与他争个高低对错,不过是鸡同鸭讲白费口舌。

谁知临走前,娄卿旻忽然叫住她:“殿下,您可知晓何为君子七慎?日后做事定要谨慎再谨慎,方能避免些差错。”

希望她能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既已离宫出门在外,便要收敛锋芒,不要事事都替别人出头,容易祸水东引。

不过朝颜还在生着闷气,根本顾不上深究他话里的深意。偏要回头呛他一句:“多谢大人提醒,我非君子,不想过于忧虑。”

她只想凭着一腔热血,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哪怕只能帮到别人一点也是好的。

娄卿旻久居朝堂,惯会察言观色,听朝颜那语气便知她没把自己所言放在心上,他一向不是乐善好施之人,肯提醒一次便是他最大的仁慈,便也带着亲卫离开了。

娄卿旻行至半路,脑海中忽然闪着朝颜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如此幼稚孩童心性,让他不禁回忆起初见她与太子时的情景。

……

那是嘉和十二年季秋,临近国君朝穆的四十岁寿宴,太子朝饶携其胞妹出宫狩猎,美其名曰为王上准备厚礼实则是出宫游玩。庞大的沿着东边一路前进,跋山涉水,终于抵达饲养万物的百草林。

王室威严,礼法正兴,狩猎是较为重要的活动,故而特意在百草林设有几圈苑囿禁地,以供君臣玩乐。太子朝饶是储君不二人选,自六岁起便开始修习君子六艺,其中射术弓法练就得炉火纯青。

蔚蓝天际,炎炎夏日,几队人马在禁囿中穿梭。

为首的朝饶正坐在马上,眼神紧紧盯着前方,方才跟丢了的那只灰色野兔重新闯入视野,在草丛中窜来窜去似在挑衅,见状,朝饶迅速举起弓弩,眯起双眼瞄准了它。

准备射箭时,林中忽然出现一道鬼祟身影,下意识告诉他对方是个人。朝饶拉弓的手停了下来,抬眼望去却没看到任何人,而后听见一声凄惨喊叫,由底处传来。

侍卫们见此景,立马打起精神保护太子和公主。

朝颜本跟在朝饶身后,听到惨叫便开始好奇了。故而第一个带头寻觅出声之地,宫人与太子紧随其后。朝颜走到一处大坑前,低头便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掉入狩猎所设的陷阱中。

浅色麻布衣裳被血浸透,入目便是触目惊心的红,面上沾着泥土混着血丝甚是恐怖,朝颜被他这幅惨状吓了一跳,急忙捂上双眼。

“何人?”朝饶开口便是清脆的少年音,不怒自威。

泥坑底的娄卿旻被人捞上来时,瞳孔失焦,嘴唇颤抖着,如同见鬼受惊般,还未回神,故而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衣着富贵的人马。

看到少男少女俊美的面貌,锦绣华服,他便知道自己要得救了。

那时的朝颜七岁,身穿一袭藕粉色直琚裙,面颊娇嫩,尊贵十足,瞥一眼前高自己一头的少年,软糯糯一句:“兄长,他看起来很不好,救救他吧。”

自此朝饶便将他带回宫中,留在身边做伴读,一晃就是八年。

初见他二人那日他正被山匪追赶,命悬一线,大气都不敢喘,哪里敢开口解释,后来娄卿旻才在太子口中得知,是朝颜抓住不那只野兔,倔脾气上来了硬要追上它,所以众人换了条路狩猎,这才恰好救下逃命的他。

如今想想,其中或许真有几分命运使然的缘分。

十多年过去,原本遍体鳞伤的逃难儿成长为人尽皆知的贤臣,太子也变为赫赫有名的战神。唯有朝颜还如幼时一般,孩童心性,一生气便喜欢顶撞人,随心而为,不考虑后果,谁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太子和国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总如此稚气也不是长久之计。

娄卿旻盯着漆黑一片的前路,微微一叹,罢了,公主毕竟还未及笄,待经历更多的事情后,定会成长。

彼时的娄卿旻还不知眼下他看不上的小公主,会在未来某天脱胎换骨,成为一心为国为民、克己奉公的大国公主。

亦不知,孑然一身的他会为她的蜕变而心痛不已,悔不当初。

叭叭:这是真的初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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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燕国之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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