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就不是真正的叔侄关系,而宛靖也只是父亲年轻时拜过把子的兄弟而已,未收回兵权是给他面子,哪知宛靖愈发嚣张,真把自己当成北狄第二个王,简直不自量力。
北塘陌始终对宛氏一族心存芥蒂。
他时常想若非祖父当年心慈手软,救下宛氏那个外来人,终日养虎为患,任由他们将自己的人发展壮大,宛靖哪里会有如今右贤王的尊称。
北狄自始至终只姓北堂,祖父亦是带领家族第一个来此处安定下来的。好在大部分族人都知道这件陈年旧事,才没让宛靖的野心得逞。
此时的宛靖不知北塘陌心中所想,但他能从少年愤恨的脸上看出敌意,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也不跟一个孩童计较,硬生生将心中郁气忍了下来。瞪大双眸直视着少年,威胁恐吓了句:“管好你弟弟,若坏了我的事,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北塘陌瞥他一眼,十分不屑地冷哼了声,自顾自地驾马退到北狄队伍中。
年幼的孩子坐在马上,被左千长揽着,紧跟在北塘陌身后,眼神止不住向后探,看见中年男人朝对面走去,不禁发出疑问:“大兄,他去做什么?”
“谈判。”北塘陌答。
“大兄,我也想去。”
闻言北塘陌抿唇,眼神一瞥,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离远些以保平安。”
说完就给了左千长一个眼神示意他管好北塘俤,后又驾马贴到二人身侧,认真嘱咐道:“你且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等着,待他二人商议好咱们便启程回去,回去之后我给你去父王那里拿饴糖。”
孩童一听到有糖吃,眼睛都亮了,捣蒜般点了好几下头。
*
这边燕国众人被他们这场稀奇古怪的认亲画面弄得一头雾水,其中也包含朝颜与娄卿旻。
起初还以为他们要使什么阴谋诡计,后来从他们几人与宛靖的相处姿态中才发现,他们是来劝退宛靖的。
某种意义来说,也是助燕国之人。
朝颜不知他们是何身份,正要开口问,一侧男人便推测到二人是丹擎王的两个子嗣。二人说完便见宛靖向前进了几步,似是要继续谈判。
娄卿旻亦是上前一步,十分体谅地笑笑,主动开口:“若右贤王家事繁忙,我们可以约明日再谈。”
宛靖摆摆手,“罢了,不必等明日,今日便将此事解决了吧!”他也想尽快赶走北塘陌,免得让其发现自己背后所做之事。
“你们燕国口口声声说我的族人是自己突发疾病而亡,可有证据?”他看着娄卿旻问。
昨夜入城后,赵成延已经将那北狄之人的死因讲明,娄卿旻知晓此事燕国占理,也不遮掩,如实道:“有仵作验尸为证,若右贤王不信,我们可再当场验一验尸。”
宛靖却是装起了大好人,满目悲伤,“人已经入土为安了,难本王要让他的家人们再受一次挖坟的痛?就算他们家人愿意本王也不忍心。不如这样吧,暂且当他是突发疾病而亡,你要遵守你方才所说的条件,补偿他家人些财物,不过,我还有一个外加条件,若你答应,此事就此作罢。”
老奸巨猾的狐狸,无所畏惧。
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故意诬陷燕国的心抛出给众人看。
朝颜觉得宛靖未免欺人太甚,刚轻咳了声准备开口讽刺几句,却被一旁娄卿旻看破,伸手挡在她面前拦了一下,她狐疑地抬头。
只见娄卿旻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便直视着中年男人,语气十分冷淡:“什么条件,阁下请直言。”
“本王,要华纪与我北狄签下售卖粗盐的契约书。”
话语说得十分清楚,算盘打得也很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甚至将自己摆在高位,见娄卿旻不接话,便嘲道:“怎么,娄少傅不会想反悔吧?”
“自是不会。”娄卿旻想都没想便接话。
听到此言,宛靖的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
随之又听见娄卿旻回:“可以签,但是在下也有言在先,售卖粗盐的量由我说了算。”
“你……”宛靖瞪大眼睛,胸前涌上一股怒。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指着娄卿旻,说了好几个你,娄卿旻也未理他。
怒火中烧,他本想狮子大开口,却不料对方一眼识破他的计谋。
眼下自己说晚了一句,落了下风,当着两国将士的面,他是进退两难,除了答应也别无他法。
鱼已咬钩,娄卿旻一边说着苦肉计,一边又追加了条件:“想必阁下也知道提炼粗盐有多么困难,为保证中原的粗盐量,我只能许给你剩余的部分。但在下也将丑话说在前面,若日后北狄再随意挑起战乱,此契约便作废!”
“我身为华纪使臣,保护华纪交好国的子民亦是我的责任。若不然,日后国君揪我错处,拿我是问,我便没命了。人总要先保全自己才能救济旁人,阁下应该赞同此话吧?”
“言尽于此,若右贤王同意,在下现在便可拟一份契约书。若阁下不同意,恐怕您手下将领不一定能熬过这个冬日。”
“……”
据娄卿旻所知,北狄不仅缺粗盐,也十分缺木炭。
虽已入了新年,但他们北狄地处空旷,每年冬日受大风侵凌,要比筑满高墙的中原冷得更多。
“大名鼎鼎的华纪军师果然出口不凡,让人刮目相看。”
纵然宛靖内心怨恨,但面上不得不点头,娄卿旻已看破他的弱点,再商讨下去恐对北狄不利,他沉默片刻,只能答应,“好,就依你说的办。”
娄卿旻早料到会是如今的模样,所以他昨夜便提前写好了契约,为的就是此时此刻不耽误时间。
他驾马退回队伍中,琉璃色的瞳孔转到暮商身上,少年顿时明白,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写满字迹的布帛递到他面前,娄卿旻接过后垂首看了一遍,拿着布帛便回到安全之距中。
二人签订契约时,站在两队最中间,一左一右,面面相觑,离得很近。
宛靖看过后,直接拔出腰间系着的匕首刺破一个手指,血珠顺着指头冒出落于白雪中,将其染上鲜红。拿着那块厚实的布帛看了又看,最终下了决心抬手,一个明晃晃的印记黏在布帛上。
广阔天地间,契约被签下那刻,时间恍惚凝滞一瞬。
须臾间,天边掀起一阵狂躁的阴风,四周没有挡风的树植,遍地雪土混在在一处被卷到半空,刹时便迷了眼。其中有几匹马嘶吼着,连带着人一齐乱动。
朝颜身轻体薄,亦是挡不住狂风,她用力扯着缰绳,马在这番拉扯下也向后退了几步。
面上薄纱尽数被风掀起,露出下半张额面,身后乌发也被吹起。
反观这边的北狄人马,麻木地像稻草人,基本一动不动。
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狂风暴尘的天,身影每个人出门便会佩戴遮挡风沙的帷布,风一来就挡住此刻比燕国众人少了些狼狈。
北塘俤一双眼睛十分机灵,来回看着对面不知所措的燕国人,哈哈大笑了几声,忽然停住,扯了扯身侧少年的衣袖,喊道:“大兄,你看!那男人身边的姐姐长得好漂亮!”
北塘陌没听清他说得话,故而低头弯腰,耳朵俯贴在他嘴边,听人又重复一句:“大兄,你快看那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姐姐!”
话毕北塘陌坐直身子寻着阿弟口中的白衣身影,雪白与棕马颜色鲜明,一眼便能找到。
厚厚的大裘下笼罩着一道纤瘦身形,此刻坐在骏马上,一手用力控制要发狂的马儿,另一只手正忙不迭地抓住那片快要掉落的面纱,两只手都被占着,她眼中有了半刻慌乱,系在后脑的红丝带随风舞动,似是跳了一支翘摇的舞。
少年的目光亦被那条丝带勾住了神魂,望穿秋水。
面纱终于被她抓到手中,她慢慢重新覆好,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看得北塘陌忍不住勾唇。
她不知她小心隐藏的那张娇艳面容早已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狂风过后,地面残雪被吹起薄薄一层,又将一些人行过的迹象覆盖多半,娄卿旻回头瞥见朝颜慌乱的动作,发现其面纱被吹乱,他瞳孔猛地一缩,顿时抬起手臂,宽大的袖袍瞬时将俏丽的身影遮了个完整,只露出裙边下摆与四只马腿。
北塘陌还在欣赏,忽然被人打断,眼中流出一丝不悦,但他还能记得那张一闪而过的容颜。
纱布下的面颊只有巴掌大小,上面是微微翘起的鼻梁,朱唇皓齿,肤如白玉,可谓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尤其是那上挑的眼角带着一股淡淡的魅惑劲儿,有摄人心魄之力。
对面那使臣总算把袖袍收回,少女已经整理好仪容,端坐在马背。
北塘陌直直看去,眼眸闪烁,心好似也被一根银线拉过去,无知觉地愣了神。
那少女好似也察觉到他的视线,瞬间朝这边看来。
北塘陌还沉醉在她的美色中,哪里知道自己这么快被抓包。来不及收回目光,二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眼。
对视看似无声,实则已经彼此将情绪准确无误地传给对方。他们一个处于欣赏美色的惊艳中,一个则处于被窥探的不悦中。二人水火相交,不分上下,也难分胜负。
最终还是北塘陌被一侧孩童拉回了现世:
“大兄,你能不能将人抢来给我做媳妇?”
话毕,北塘陌无奈地瞥他一眼,满面笑容,“小小年纪竟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从哪儿学的?回去我定要将那个害人不浅的罪魁祸首找出来,狠狠揍他一顿!”
往往童言无忌,又最纯粹,怎么想便怎么说了。
但他不想左千长被大兄揍,连忙解释:“没人教我,我自己书上看的……”
娄卿旻方才只疏忽了片刻,差点让朝颜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慌了手脚才抬臂遮挡,他也是怕万一北狄有心怀不轨之人,见了朝颜面容后便觊觎她,所以专程让她遮住面,但很显然,朝颜本人对自己的美貌不是多么在意。
亦不知在这乱世中,美貌对女子来说,祸大于福。
叭叭:千长,管理一千户人家的官职。继续解锁新地图~
北塘陌:你遮晚了,全看到了,开始觊觎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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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纷争又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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