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冥等人循着香气来到前厅,一落座,严丰眼神一亮,啧啧道:“多日不来,怎么漕帮却多了两个美男子?”
他原就是个好龙阳的色鬼,见了贺青冥、柳无咎二人,当下心痒难耐,走到他们那桌,嘿嘿笑道:“杜贤侄,什么时候你家来了两位新客,不知可否为我严二引荐一番?”
杜西风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我不熟,你既然想认识他们,不如自己去问一问。”
虎威镖局向来与漕帮多有过节,严丰早年还未掌管镖局时,曾醉酒装疯,屡次对漕帮弟子出言不逊,杜西风忍无可忍,带人把他揍了一顿。杜少松又是叹气,又是教训,杜少明却忍不住大笑三声,在一旁护犊子,于是杜少松叹气叹得更厉害了。后来事情是了结了,但这梁子可算是代代相传了。
严丰被杜西风怼了一句,瞪他一眼,转头看向贺青冥、柳无咎二人,一见二人神色,只觉满面春风还未堆起,便已吃了一嘴冰碴子。他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离去。下到庭前,明黛却已领着换完一身衣服的谢归而来,她热情洋溢,为这位看上去还有些劫后心悸的琴师引路,又一一与众人打过招呼,两人与严丰擦肩而过,严丰皱了皱眉头,望着谢归背影,心下乍然明了,道:“谢师不在飞花馆,怎么来了漕帮?”
明黛莫名其妙,还以为他是谢归哪个熟人,但看谢归目光一闪,脚步一滞,看上去又不像那么回事。
谢归瞥了他一眼,又低首道:“见过严二老爷。”
严丰笑了起来,道:“既然谢师在此,不如与我等弹上一曲助兴?”
谢归道:“我已被逐出飞花馆,也已不再为客人奏曲。”
严丰笑容更深,又道:“有道是千金难买美人一笑,怎么,难道谢师是瞧不起我虎威镖局,买不起你一曲么?”
明黛可算明白了,她道:“这位琴师如今是漕帮的客人,严老爷若要听曲,可以延请其他乐师。”
严丰早听人八卦说漕帮少帮主瞧上了一个相思门的姑娘,并且对她十分上心,借着报答救命之恩的名头请人来府上做客,又常常跟着她一块在扬州游玩,大有非她不娶的劲头。漕帮上下对这一腔少年心事已是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他瞧了瞧明黛,便知她应该就是小道消息里那位明姑娘了,他惹不起相思门,何况漕帮的人已寻了过来,此处人多嘴杂,他不便发作,只暂且作罢。
他灰溜溜地转了一圈,又灰溜溜地转了回去,此时众人已皆入席,严嗣宗道:“方才父亲大人又去了哪里?”
严丰目光躲闪,道:“只不过遇见一个故人。”
严嗣宗对自家亲爹的做派心知肚明,他口中的“故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已经滚上床的,一种是还没有滚上床的。
严丰历来风流成性,又颇好男风,只不过为了和他那早已内里虚空的大哥争夺家业,这才娶了严嗣宗母亲,待到诞下长子,便将妻儿抛至一边不管不顾,严嗣宗母亲为此郁郁而终,这件事,严嗣宗一直记在心上。
他们镖局祖孙三代心思各异,偏偏又非要聚在一起,装作孝子贤孙,其乐融融。严嗣宗要做孝子,就不能拿他亲爹怎么样,不过私下使些绊子,让严丰丢丢面子,他还是非常乐意的。
他面上忽而一笑,道:“父亲大人,您可知方才杜少帮主身旁二人是谁?”
“还能是谁?就杜西风那个败家的花瓶大少爷,还能结交什么大人物不成?”
严嗣宗目光流转,悠悠道:“那是青冥剑主师徒。”
严丰一口酒水喷了出来,舌头吓的打了十八个结:“青青青冥剑主!?”
他道:“嗣宗啊,你确定你没认错?”
严嗣宗道:“之前听水山庄外,我曾见过青冥剑主一面,如此气度,儿子绝不会认错。”
严啸闻言,颤颤巍巍道:“那,那要不咱给他敬个酒?”
严嗣宗道:“传闻青冥剑主不喜张扬,更不喜与旁人接触,应当不爱让人敬酒。”
“唉!”严丰又气又叹,“这趟镖可真他娘的憋屈,早知道不接这堆活了!”
美酒佳肴当前,平生再多烦恼也要抛诸脑后。明黛食指大动,她吃相豪爽,却又不失风度。不管是茶米油盐,还是花酒诗画,她都一向对生命充满了热情。旁人见了她,也要情不自禁,对世间多生出来几分喜爱。
世上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让人即便在**分不如意之中,仍能对世间生出一两分喜爱。
杜西风滔滔不绝,与她介绍这一桌饭菜。过了一会,他忽而一顿,道:“这是谁做的西湖醋鱼,是外聘的厨子吗?”
漕帮弟子道:“不是啊,少帮主,厨子都是江南道人。”
杜西风道:“江南道人谁吃西湖醋鱼啊?”
漕帮弟子道:“可,可是明姑娘说,她想尝尝。”
“……哦。”杜西风一个大变脸,蓦然笑了,“明姑娘想尝,是该做一做。”
他道:“明姑娘,那你要不要尝一块鱼腹?”
漕帮众弟子看着自家少主那副不值钱的样子,纷纷摇头。
明黛不太好意思,道:“其实我是听贺兄说柳兄喜欢吃鱼,听说西湖醋鱼是名菜,所以帮着点了一道。”
杜西风差点气成个河豚,柳无咎默然片刻,当做没看见杜西风眼里一腔怒火,道:“你不知道现在很多时候,西湖醋鱼都不好吃吗?”
“啊?”明黛道,“我不知道啊,贺兄,你没告诉我——”
她蓦然住嘴,却已经说漏嘴了。
柳无咎瞧了瞧左右,在一片觥筹交错声中凑到贺青冥身边,道:“是你说的?”
贺青冥点点头,又道:“无咎,不过我确实不知道……”
柳无咎道:“没关系。”
他只觉心中愈发轻快,又道:“不过你怎么让明黛去说?”
贺青冥无奈道:“你是没看见,昨日我一到漕帮,所有人都知道了,若是我去说,只怕他们便要战战兢兢,做不好鱼了。”
柳无咎却道:“有这么可怕么?怎么我就不觉得?”
贺青冥笑道:“你跟我什么关系,那怎么能一样?”
贺青冥忽然顿住了,柳无咎似乎也怔了怔。
他这话说出来,本也没有什么,他和柳无咎份属师徒,关系远比旁人亲近,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说了这话之后,又忽觉不该说的。
柳无咎轻轻道:“是,你我之间,旁人自然无可比拟。”
人声嘈杂,他若要让贺青冥听见这句话,便不该这么轻声,可是贺青冥还是听见了,而且这话好像忽而在他心上敲起来一阵急促的鼓点。
也许他们已靠得太近了。
他们之间,已失去了应有的距离,但贺青冥忽然觉得,柳无咎好像还想要跟他再走近一点。
他忽而生出许多错觉,它们在他的脑海里一会浮上来,一会沉下去,总是捉摸不定,但在许多错觉之中,他忽而明白了一件事:柳无咎的确没有拿他当师父。
天底下没有一家徒弟会对师父这样说话。
可是那又怎么样?
贺青冥忽然想,那又怎么样呢?柳无咎喜欢亲近他,他也喜欢亲近柳无咎,这又没有什么过错,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们这样的人,本来就很难亲近什么人,贺青冥虽然也和贺星阑亲近,但那只是出于对孩子的爱护,贺星阑一直在他心里,却从未像柳无咎一样走进他心里。
他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孤独的,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理解,如今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可以作伴,难道不好吗?
贺青冥决定不再多想。
他近来花费在思考和柳无咎的关系这件事上的时间,已快赶上他思考南宫玉衡和浮屠珠了,他自觉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对着柳无咎,总不免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犹豫。
他已决定了,他要找到十二年前余下的几人,也要找到浮屠珠,他还要留下来,不只是柳无咎留在他的身边,他也会留在柳无咎的身边。
什么“应该”,都不应该,天底下最不应该的事,就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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