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心下一惊,他们没想到秋玲珑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一朝对敌,不守反攻不说,竟还招招又快又狠,大哥一个恍神,被她在脸上割出来一道血口,三哥挪转不及,被她削下一截腰带。
这哪里是秋家主人、掌门夫人,分明是一个满身邪气的魔女!
一些人惊呼不已,又一些人脸色大变,赶忙劝道:“秋——秋夫人!切磋而已,不必这般拼命吧!”
秋玲珑置若罔闻,温阳、岳天冬……她来时早已憋了一肚子闷气,正愁没个发泄地,这些人不识好歹不说,竟还敢对她动手动脚,真是老娘不发威,便当她是病猫了吗!
她斗得兴起,竟起来一股子摄人的杀气。她到底是秋家人,秋家到底曾出自魔门,武功路数都透着几分亦正亦邪,即便秋家已辗转几代,定居中原数十年,这一分本色到底不曾更改,亦不能为任何人磨灭。
明黛几乎叹为观止,又似要忍不住喝彩!
方才众人却已白了脸色,他们只听过秋玲珑逝去已久的威名,却不曾直面她的威胁,他们只知道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却忘记了这第一美人并非什么温软可欺之辈,而是一等一的果断、狠辣。
十多年过去了,她已很久不曾打架,更不曾打得这般酣畅淋漓。
十多年里,她坐惯了车轿,用惯了脂粉,在很多人眼里,她已变作“夫人”,变作“母亲”,变作他们梦中肖想已久,却找不到机会接近的“情人”,他们以为她已不会再亮出兵刃。
所有人都似已习惯了她头戴珠钗玉冠,习惯了她身披锦绣绫罗,他们习惯了她的十二年,习惯了十二年里,她在他们面前的样子——那个她扮出来的一部分,却并不能概括她的样子。但十二年后的秋玲珑,她的血脉仍旧沸腾,身手依旧矫健如鹰,她跃上桌案,又在桌案之间腾挪翻飞,她的那一对一直藏在宽袖里的玲珑刺,也已亮出来锋利的爪牙,随着她的身姿盘旋飞动,刺入那些人的血肉,又飞溅出来一颗颗血珠,宛若一串串珊瑚手钏、玛瑙项链。
他们被她逼退,又被她逼着倒下。
血漫了出来,将她的石榴裙摆染得越发鲜红、艳丽。
她的眉眼也似越发鲜红、明艳。
武林第一美人的石榴裙,本就是用血染红的。
秋玲珑又看着他们。
她看着他们,仍然只似看着一群蝼蚁。
一些人已吓得不敢说话,一些人却忽而怒喝:“一起上!”
这下子,明黛是真的担心了!
他们毕竟人多,而且他们之中,有不少人还是高手,只是方才他们被她的气势唬住了,只是他们一些人一时半会没有反应回来,且又各自为阵,毫无配合,便打得稀里糊涂,被她分而溃之。但如若他们齐心协力,秋玲珑一个人,恐怕不是对手。
他们很多人便是这样,得不到的,便要想方设法摧毁。何况行走江湖,他们也是要得脸面的,很多年来,秋家、崆峒派实在盛气凌人,而今日,秋玲珑亦太不懂得分寸。
秋玲珑依旧毫无惧色,她不怕流血,也不怕死,她怕的从来都是苟且偷生、庸庸碌碌地活。
她只在目光扫及左侧崆峒派那桌人时,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他们都是岳天冬的人。他们有的是岳天冬的弟子,有的是岳天冬雇来的门客,从前她多说一个字,多走一步路,他们便要为之动容。但今日他们却一动也不动,有的人甚至还在悠哉悠哉地喝茶,仿佛被骚扰、攻击的只是一个跟崆峒派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往日秋玲珑使唤他们,便似使唤一条条听话的狗。他们心中对秋玲珑早已积攒了太多怨气,但今日他们敢趁机这样做,无非还是因为他们的主人。
岳天冬曾经说,会一辈子扶着她、照顾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尚年少,却也十分真挚、坦诚。
她听过很多人的情话,她自己也说过很多情话,她并不把这种话当真。
她只是失望,岳天冬竟藏了太多她不知道的心机,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谎言与算计。
人都是会变的。
可笑的是,迫不及待变化的,不是她的情人们,而是她的丈夫。
她的确是看错了他。
原来老实人,才是最不老实的那个。她不要他了,他便不仅要摧毁他们的情义,就连夫妻之间最后一点恩情,也要一并摧毁。
从今以后,恩、情、义一并毁灭,可惜藕断丝连,他们夫妻多年,两家利益纠葛不说,还有一个秋冷蝉,于是秋玲珑只得和他继续纠缠不清。
秋玲珑看向众人,忽又冷笑一声。
无家一身轻,既然走了江湖,本不该要一个家的。
明黛道:“她打不过他们!”
她已要出手,贺青冥也似微微动容,忽而又道:“不必了。”
一人的拳风还未挥到秋玲珑跟前,便已被一掌截断。秋玲珑神色一动,却见温阳拎着半坛子酒水,侧倚一边,又哼笑了一声,“诸位这般欺负一个弱女子,未免脏了面子。”
一群人青筋直跳,喝道:“姓温的,你说她是弱女子!?”
“不夜侯,我们知道你跟她是老相好,可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她都把你甩了,你管这档子闲事操这等闲心干什么!”
“是哇!还是说——人家夫妇和离,还真是你搅和的不成?哈哈哈哈!”
温阳跳了下来,他似乎是有些醉了,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又捂着耳朵嘟囔了一句,“吵死了……”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秋玲珑叹了口气,“温阳,你又来干什么?”
温阳眼神似有几分迷离,却笑道:“我来帮我的老相好啊。”
众人忽而不笑了,一人怪叫道:“他莫是疯了!”
秋玲珑啐骂一句,几步上前,扶着他道:“你这泼皮别给我捣乱,从哪来给我回哪去!”
“你生气了?”温阳瞧了一眼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的地面,呵呵笑了,“岳天冬又惹到你了?”
温阳哪壶不开提哪壶,秋玲珑索性撒开他,他没了依靠,只好自己靠在桌上,又看着那些人,笑道:“你们不是要喝酒吗?来,我陪你们喝!”
他竟不管不顾,真的一坛接一坛喝了起来,还一边喃喃自语,“喝!接着喝……痛快,太痛快了!”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竟也顾不上打架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真疯啦?
温阳已不是在喝酒,而是在酗酒。
他已不是从酒中获得快乐,而是要把满心的怨怼、伤痛都一并浸泡在酒坛子里。
他浑身都已湿透,却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他哈哈大笑,“来来来,你们都来,阿京,阿萝,玲珑……还有,还有金乌你这个混账!小白眼狼!亏我救了你,又养你这么多年!”
他骂骂咧咧,颠来倒去,又俯下身去,抱着酒坛,望着圆乎乎的水面,低低道:“……阿爹啊。”
他似乎已烂醉如泥,似乎是想这么醉死过去。
他又想把头埋进去,却半途卡住了,只好把脑袋拔出来,又敲了敲自家脑门,嘿嘿笑了笑,“真是一颗好头!”
“温阳——阿阳!”秋玲珑实在看不过去,想要把温阳拖走,却如何也拽不动他,气道,“起来!你一个大男人发什么神经!”
温阳忽道:“你也以为我在发疯?”
秋玲珑一顿,温阳却又笑了,“我醒着呢,我清醒得很,我只是……想喝酒了。”
他又要去够桌上酒坛,这一次,酒坛子却被一人按住了,贺青冥道:“够了。”
温阳盯着他道:“给我。”
贺青冥没有说话,温阳沉声道:“贺青冥,你不要以为你是青冥剑主,我就不敢动手!”
贺青冥却道:“侯府出什么事了?”
一众皆惊!
明黛、秋玲珑等人不由瞪大了眼,又不由看向温阳。
温阳脖子僵硬地转了过去,又蓦地笑了,“青冥剑主,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我只是听贺七回报,长安有变,所以一猜。”
秋玲珑急道:“阿阳,到底什么事!?”
“想知道?”温阳低下头,又笑了,“想知道,陪我喝酒啊。”
秋玲珑一咬牙,“好——!”
温阳却制止了她,淡淡道:“我说的是贺青冥。”
柳无咎喝道:“温阳,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温阳怒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师父,要不是他——!”
温阳忽然愣住了。
贺青冥竟忽地拎起来一坛子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一桌子都是烈酒,贺青冥只喝了这一口,便趔趄了一下,退了一步,被柳无咎揽住,却又忍不住弯腰咳嗽。
温阳定定看着他,怒气慢慢平息了。
过了一会,他却突兀地笑了一下,面上似有哀色,“夜幕四十九人,已全军覆没。”
秋玲珑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夜幕是温阳亲信,也是侯府历经几代人培养出来的,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摧毁?
明黛道:“是——金乌?”
温阳漠然地点了点头,“夜幕的名册,一向只有我知道,但数日前,我给了一个人看过。”
他看向贺青冥,眼眶似已红了,“……飞卿,夜幕他们……是我阿爹最后留给我的人了,我又没有家人了。”
“可,可是——”明黛道,“贺兄他不可能……”
她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再说话。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
贺青冥不可能泄露那份名册,但那份名册泄露,是因为他。
伯仁非他所杀,但伯仁因他而死。
贺青冥默然片刻,道:“是慕容。”
“是他,又不是他。”温阳道,“是金乌的人,扮作了慕容。”
慕容是温阳义子,换作旁人,绝不可能骗过他。但偏偏是金乌,偏偏金乌对温阳和慕容都太过熟悉。
魔教不只来到了扬州,而且也已潜入了别业,甚至早在八大剑派设置关卡之前。
这一切草灰蛇线,金乌早有图谋,亦早已有所筹谋。
哪怕他今年不过十七、八岁,哪怕他只是一个少年。
哪怕他筹谋的时候,他还在逃亡的路上。
他太过了解中原武林,太过了解八大剑派,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在观察、计划,直到五年前季云亭“去世”,八大剑派不再齐心,他这才振臂一呼,召集旧部,誓要让魔教卷土重来,再度崛起。
他挑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为了这一个时机,他和魔教已蛰伏了太久。
这一盘棋,已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被一双鬼手悄然搅动风云,而第一颗被金乌选中的棋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义父温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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