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同行

已是后半夜了。

夜里总该有人,有人的地方,也总该有梦。有的人是美梦,有的人是噩梦,也有的人只做白日梦。

沈耽也做了一个梦,他做的梦不算多,也不算少,但这一个梦,他已分不清是好还是坏,是吉还是凶。

他不是爱做梦的人,可是梦里的人是他心爱的人。他也只为了他心爱的人做梦。

他梦见了阿芜。他梦见了他的枕边人,他那已许下白首之约的未婚妻子。

阿芜总是离他很近又很远,像海浪轻拍着海岸,等海岸醒过来的时候,潮水已经褪去,潮声已远在天边,原来海浪已金蝉脱壳,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躯壳,海岸拥有的也不过是一滩很久以前的泡沫而已。

沈耽有时候觉得阿芜也是他的泡沫,看着很美,又那么多姿多彩,但轻轻一戳就破灭了。

他得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影子,影子在太阳底下,当然有很多种样子,但没有一个样子,是阿芜本来的样子。

阿芜在他面前,总是温柔的、可怜的,也总是爱娇的、活泼的,她善解人意,千依百顺,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答应,无论他做什么,她都顺从——天底下有不少男人,都想要阿芜这样的女人。

但沈耽不是他们,不是因为他比他们高贵,也不是他比他们勇武,只因为他是真心爱着阿芜。

他爱着她,所以他爱她本来的样子,他要的不是奴仆,不是管家,他只要他的妻子。

可惜他的妻子只给了他一个虚假的影子。

沈耽已有些惶恐。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他竟怀疑她,怀疑她的模样,她的身姿,怀疑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他本不该怀疑他心爱的人,可是他不得不怀疑。他不得不去分辨她说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他对阿芜说,小骗子。

他说,你从未说过真话。

她却说,我说过。

梦里她又抱着他,他却不看她,他害怕又被她欺骗、迷惑。

她说,我爱你。

爱?

沈耽感到一阵莫名的讽刺,他嘲弄地说,尽管他已不知道是在嘲弄她,还是嘲弄自己。他说:“欺骗也算得爱吗?”

他终于挣脱了她,她并非他的对手,可是他为了挣脱她,已精疲力竭。她说:“你要去哪里?”

他说:“去找真相。”

沈耽终于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他还躺在他和阿芜的屋子里,但阿芜已不在他的身边。

屋外还是闹哄哄的,原本睡着的人已被吵醒,原本难眠的人也更难入睡。新的一天,所有人又不得安生。但新一天的太阳还没有到来,所有人只有继续在黑夜里苦苦煎熬,或是苦中作乐。

屋内却有四个人。四个男人,没有一个是他的未婚妻子。

沈耽心下叹气,他实在不该还想着她。何况这里只有四个男人,没有一个女人。

有时候,有的男人比女人还要女人,有的女人比男人还要男人。

阿芜却是女人中的女人。再没有女人比她更像女人。

沈耽不再去想那一个女人,只看着这四个男人。

巧的是,四个男人,他都认得。他们一个坐在他床边,一个在床边站着,另外两个一个坐在窗下,一个站在门外。坐在他床边的是顾影空,他似乎刚刚为沈耽诊脉;旁边站着的是上官飞鸿,他的衣裳是新换的,头发却还湿着,他腰上佩着两把剑,一把是他的佩剑缘生,一把是他未婚妻的佩剑浮生。浮生和缘生也都湿着,却又更锋利了。距他们不远处,坐在窗下的是贺青冥,他刚刚在处理青冥剑上的裂痕,但沈耽看不见了,青冥剑已又回到了它该回到的位置,它在贺青冥的腰上,而贺青冥的腰已被披风掩住。贺青冥旁边的是柳无咎,柳无咎也总是在贺青冥身旁,他站在门口,沈耽不知道他为什么站在门口,只知道屋子里没有漏进来一丝冷风。柳无咎站在那里,似乎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旁人见了,或许会以为这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少年,但沈耽不小心看见他总是在看贺青冥,而且总挑着贺青冥不看他的时候。这个高深莫测的少年,似乎只有在看着贺青冥的时候,才不那么高深莫测。

这四个人齐聚一堂,神色都算不上好看,若一眼望去,只会让人以为这里是审判嫌犯的刑堂。

沈耽只打量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顾影空道:“醒了?”

他笑着说,但他眼角并无笑意。

上官飞鸿道:“沈公子感觉如何?”

上官飞鸿没有笑,却让人觉得他似乎在笑。

他们可真是奇怪。

江湖上奇怪的人不少,沈耽并没有在意。他道:“无碍,只是被一个人打晕了。”

顾影空道:“你认得那个人吗?”

沈耽沉声道:“我只知道他掳走了我的未婚妻。”

顾影空挑眉,又道:“我以为他应该认得你。”

“为什么?”

“因为这一条路并非通往西山的最近的路,他并非是毫无目的地逃窜。”

沈耽沉下脸,“也许是因为他要掳走阿芜。”

“阿芜?”顾影空道,“你的女人?”

沈耽却道:“阿芜是我的未婚妻,却不是我的女人。”

顾影空轻笑道:“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沈耽道,“阿芜只是阿芜,却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他不该强行掳走她。”

“哦?”顾影空似乎讶然,又道,“也许他不是强行掳走呢?”

沈耽藏在被窝底下的拳头已握出了汗。他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顾影空笑道:“也许是因为她也看上了他,毕竟那个男人倒也俊俏。”

上官飞鸿轻喝道:“阿空!”

沈耽已怒了,“顾掌门,你说话未免太过没有分寸!”

顾影空还要问什么,上官飞鸿却道:“好了,就到这吧。”

“好吧,我问完了,看来没什么问题。”

沈耽暗自松了口气。

早就听说八大剑派审人手段厉害,今日自己上阵试了一遍,方知此言不虚。

他怀疑阿芜,可是他不能让其他人怀疑阿芜。济海楼那件事,阿芜已招来太多仇敌,他们倒也并非把她视作对手,只是恨她、怪她,他们不能对付魔教,便只有将自己无能的怒火迁移到一个少女头上。

他始终是她的丈夫,始终是要保护她的。就算她真的有罪,也该由他来处理。

沈耽道:“你们怀疑我?”

顾影空却不再说话了,上官飞鸿道:“抱歉。”

一时沉默,沈耽又道:“那个男人呢?”

上官飞鸿道:“跑了。”

“跑了?”沈耽道,“你们几个人还抓不住他一个?”

他看上去很生气,尽管他也只是迁怒,只是伪装。

上官飞鸿却似真的抱歉。他道:“那人是魔教日月风云四使之一的风使,名叫冯虚子,他使的轻功,唤作‘月敛鸢飞步’,可算作当今天下第一轻功。今夜却是我的疏忽,不该让他逃了的,你放心,我已派人搜山,令正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他身形神武,神情却很温和。今夜他们几个人追冯虚子一个,他却说都是他一个人的过错。这么一个人,沈耽都有点不大好意思装下去了。

顾影空却哼道:“他算什么天下第一?若非我华山‘千仞飞’失传,又怎么轮到他一个魔头当这个轻功第一?”

上官飞鸿道:“你还气他混进来了?”

“若非如此,浮生剑也不会被盗!”

上官飞鸿道:“剑已找回来了,我也已佩上了,总没有人敢从我身上盗剑。”

顾影空目光闪动,似有笑意,道:“还都倚仗阿兄。”

贺青冥和柳无咎一旁看着。谢拂衣又失踪了,上官飞鸿既不能信谢拂衣,更不可能信他们两个外人,对于华山派和藏剑山庄,他们只有按兵不动,暂且观之。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沈夫人。”上官飞鸿道,“我已让飞鸾安置众人,阿空,坐镇别业,西山我亲自去探。”

顾影空却道:“阿兄,我身为华山派掌门,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能龟缩后方?”

上官飞鸿道:“正因为你是华山派掌门,所以才不能走。”他顿了顿,难得软和下来,“华山这一代弟子,如今只剩你一个,你若出了事,我怎么跟阿云交代?”

顾影空目光颤动,他一向巧舌如簧,此刻却忽而舌头打结了,他正要反驳,贺青冥却终于开口:“上官庄主,我也去。”

柳无咎道:“那我也去。”

贺青冥道:“无咎。”

柳无咎却很固执,他倒要看看贺青冥要做什么。

贺青冥奈何不得,只得罢了。

顾影空心下盘算,笑道:“阿兄,有青冥剑主一块,想必无碍。”

沈耽也道:“我自己的未婚妻,我自然要去救。”

上官飞鸿无奈,只好答应,他长揖一礼,道:“西山一行,有托诸位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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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无情剑
连载中沈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