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沈耽。
南宫羽听闻沈耽来了,一脸不置可否,道:“是他先跟阿芜分手的,如今阿芜不要他了,他又腆着脸来做什么?”
阿芜脸色却已不大好看,道:“小羽,毕竟是我有负于他,又怎么能视而不见?我,我想去看看他。”
南宫羽面色古怪,不大情愿道:“阿芜,你不会还对他……?”
阿芜摇头,道:“我既已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今日权当了断这一段情谊。”
南宫羽到底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话,底气足了,也乐的装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他高兴道:“好,咱们夫妻就给他看看,让他死心!”
沈耽一人一刀杵在原地,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得他的脸更白了一分,与他这一身黑衣服一搭,倒像是白桦林枝头上的一只乌鸦,好似要带来凶兆。他开门见山道:“阿芜呢?”
南宫棠好言相劝道:“沈公子,沈大侠,弱水三千,何必只取这一瓢饮?阿芜已与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定下婚约,你便忘了她,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她倒好,柳无咎方才说她的话,她转头抄了拿来糊在沈耽脸上。
沈耽不理她,只道:“我要见她。”
“你看看!你看看!”南宫棠回首众人,叹道,“怎么现在年轻人一个个都这么倔!”她方才撩拨柳无咎的时候,一口一个娇俏的“奴家”,如今面对沈耽却讲起来辈分了。有的时候,有的女人,她们的年龄简直灵活的像条蛇一样。
沈耽却似只会说这一句话:“我要见她。”
他好歹也算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这样闹到众人面前,彼此都不好看。这样的人物,却为情所困,真是叫人不忍。
“沈——沈大哥?”
阿芜被南宫羽揽着,和他一块下了马车。方才她坐在温暖的铺了毛毡丝绒的马车里,脸色宛如桃李,而今一见到沈耽,桃色却跑到了眼眶里,脸上只余雪一般的李色了。她似乎要脱口而出旧日称呼,但临到头还是改了口。
南宫羽喊道:“沈耽!我素日敬你为人,也算是条汉子,怎么如今却拖泥带水起来?你既和阿芜分手,阿芜又和我定下婚约,便与你再无干系,还望你速速离去,不要打扰我的未婚妻子,否则天枢阁上下都不会放过你!”
“未婚……妻子?”沈耽却似看不见他,目光只穿过人墙,定在了她的身上。他们虽然隔了那么远,隔了那么多人,这一眼对视,却恍惚如同昔日喃喃私语。
阿芜似已不敢看他,只低下头。
沈耽道:“你果真和他在一起了?”
沈耽一再追问,阿芜顿了顿,终于道:“前尘已矣,又何必再问?”
沈耽喉头滚动,似乎哽了一下,道:“你爱他吗?”
这一问,南宫羽却紧张起来,他的喉头也似滚动,脊背也挺得更直了,只是太直了,倒有些僵硬。
沈耽又道:“你爱他——?”
这一声却逼的太紧了。阿芜忽拔高了音调,道:“你来问我?你这个时候来问我?”
沈耽骤然沉默。
阿芜又道:“沈耽!你英雄,你仗义!可我只是个弱女子!我只想活下去!我不管什么大义,不管什么——”她顿了顿,“沈耽,你走吧,你给不了我的,他可以给我。”
沈耽的咽喉仿佛被人刺了一刀,好像他吐了血,却没有人看见。
南宫羽笑了起来:“娘子,我们走。”
这一场戏剧便以沈耽的落败和南宫羽的获胜告终了。
众人又回到了马车上,马车陆续经过沈耽身旁,他没有动。
一辆辆滚过,沈耽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马车滚过的时候,柳无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沈耽,却像是看到了一颗石头。
君心如磐石,磐石无转移。
柳无咎只看了这一眼,便知道了。
这颗磐石,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太阳被云遮住,更不显眼了。
阿芜已和南宫羽先行回了天枢阁。她坐在房间里,从窗户往外望去,已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屋子里红彤彤的,大喜的红。再过不久,她就要嫁人了。
她还没有嫁过人,她本来以为要嫁的人,也不是这个人。而是那一个黑漆漆的,看上去一点也不温柔,更不懂得体贴的人。
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
那个人外表虽冷,骨子里却很热,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江湖侠义。可惜啊,为什么他骨子里的热情,就不能只对着她呢?
阿芜似乎想要叹气。
她其实没什么可叹气的。虽然她嫁给的这个人不是沈耽,却也对她很好,而且很爱她。南宫羽不嫌弃她的出身,不嫌弃她的过去,不嫌弃她的立场。他不仅为她忙上忙下,筹备婚礼,还处处为她着想,关心她,爱护她。她说什么,他也都顺着她。
就拿这间新房来说,阿芜漂泊了这么些日子,还从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屋子。
沈耽什么都没有。
他唯一有的,是她的一颗心。
一只飞鸟从黄昏身畔落了下来,他落地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人。冯虚子掩门又掩窗,生怕有人进来。阿芜总算看不过去了,道:“你这么做,会让人以为你是奸夫。”
冯虚子道:“我可不敢做你的奸夫。”
阿芜道:“你来做什么?”
冯虚子道:“晚宴要开始了,你不过去吗?”
“我为什么要去?”阿芜忽而露出来一丝难以捉摸的笑,“阿芜身子不舒服,何况她不会武功,不便行动。何况这出戏,各路人马已经到齐,就算不需要我,也演的下去。”
冯虚子道:“你倒可以偷懒,我却还要露面。”
阿芜道:“能者多劳嘛。金先生不知所踪,我又不能露面,眼下便只有你了,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反正现在贺青冥、季云亭都不在,以你的武功,还怕什么?”
冯虚子叹气道:“我只怕咱们教主多了一位妹夫。”
“妹夫?”
“你不知道?”冯虚子揶揄道,“他们都说你是教主的妹妹。”
阿芜顿了顿,道:“那我还真不知道。”
“我说你这出戏演的也够久了,你总不会真要把自己嫁出去吧?”
阿芜道:“我的私事,不用你来过问。”
“行行行,不问就不问。”冯虚子道,“可是我实在是不懂,难道你还等着南宫少爷来跟你洞房花烛?南宫玉衡已经放松警惕了,天枢阁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只是我教囊中之物,你还在等什么?”
阿芜皮笑肉不笑道:“却是要等人来洞房花烛。”
“啊?”冯虚子故作震惊,“你来真的啊!不会吧?你不会真的吧?”
“跟我这还演上了——快走!”
冯虚子悻悻然叹了口气,转头飞走了。
阿芜脸上浮现笑容,她等的人已来了。
阿芜弹指熄灭一室烛火,滚入床榻,落下床帐。
沈耽口衔刀柄,从桥下游了过来,又爬上来山崖,从窗户那里钻了进来。他落到地上,水声哗啦啦一片,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阿芜闭着眼,她努力平复呼吸,但呼吸已变得急促。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的缘故。
沈耽却好一会没有过来。他还在拧干自己衣服上的水渍。阿芜呼吸越发急促,手指抓住床褥,似乎又紧张、又忐忑。
沈耽终于发觉不对劲了,他走到床边,试探道:“阿芜?”
阿芜想要唤他,但喘息先于呼唤脱口而出了。她一下子红透了脸,手脚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沈耽惊道:“阿芜!”
他果然还是来了,而且他还是担心她,还是爱她。
阿芜已忍不住笑着投入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几乎像在撒娇:“沈郎……你,你不是要走吗?怎么又来了?”
他本来是要走的,可是他看到了阿芜,他又怎么能走?他怎么能眼看着心上人落入他人手?
阿芜道:“可是,你,你不是不要我……?”
“我错了。”沈耽抚摸着她的脸庞,“我本以为可以放下,可是今天见了你和他在一起,我还是放不下……阿芜,我爱你,我们私奔,我们远走高飞吧,不再管江湖事……”
阿芜身子一颤!
他为了她放下了。
可是她又能为了他放下吗?
“阿芜?阿芜!”
门外响声不断,却是南宫羽来看她了。
南宫羽心道不妙,当即命人砸门,却看见他的未婚妻,在他的新房,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沈耽——!”
南宫羽怒喝一声,然而沈耽已抱着人跳到水里。冷水一激,阿芜身上却不知怎么,变得更热了。沈耽带着她游走,带着她躲避追兵,两人逃入林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沈耽又已提心吊胆起来:“你,你吃了什么?”
阿芜脸和脖子都红了:“我没吃什么啊,只喝了南宫玉衡送来的一杯酒——”
她顿住了。
南宫玉衡送来的那杯酒里掺了东西,他不放心她,所以要她和南宫羽生米煮成熟饭,要她真正变作南宫羽的妻子,这样她就跑不掉了。若非沈耽来了,这一遭不知要如何收场。
阿芜心中暗恨:老贼!
千防万防,没防着这一手。想不到年年打雁,终被雁啄了眼!
但眼下却又如何是好?
难不成真的要做沈耽的妻子?
阿芜想到此处,脸上更红,身子却越发瘫软了,腿脚已使不出来力气,只软在沈耽怀里,她羞得很,捂着脸,几乎要哭了:“沈,沈郎,我好难受……”
沈耽似乎也脸红了,但此处荒郊野岭,他已没法子给她找解药来。他只好抱着她,安抚她,犹豫再三,终于道:“我知道附近有农家,也许可以找到一间屋子……你,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阿芜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样太委屈你了,对不起,你若是不愿意……”
“别走!”阿芜生怕他要走,拽着他的一角袖子,力道之大,似要把它扯断了。
沈耽叹气,拍着她的背,轻轻道:“我没有要走。”
阿芜伏在他身上,把头埋了起来,微微颤抖着,流着泪道:“……好。”
这一晚,两人都手忙脚乱。阿芜害羞极了,叫沈耽关了门窗,又熄了灯,屋子里黑灯瞎火的,沈耽看不大清,等他醒来的时候,已入夜了。
这一夜江湖上已天翻地覆,他却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也不再重要了,他如今只想着他的妻子。然而他找了一圈,也没有找见阿芜的身影。
阿芜走了。
阿芜给了他一夜**,却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路上。
他的阿芜,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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