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人并没有等太久。
不过,来的人并不是他本来要等的人。
雨幕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竟十分奇异,上一刻还在天边,下一刻已到面前!
好快的马!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躯干匀称而流畅,目光炯炯,如照夜千里。
少女几乎已忍不住赞一声“好马!”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马上的人,那是一个梨花一般的少年。
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形容,没有人会用梨花来比喻一个男人。
但任何人看到他,都会想到梨花。
梨花一般的骄傲,梨花一样的寂寞。
雨中的梨花。
那少年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停了一刻,而后便停在青衫人脸上,不再离开。
他已看出来青衫人的神秘,也看出来他的高深莫测。
他也看见那些人的伤口,都是一击毙命,但杀他们的人的手法又是如此轻盈,如此稳健。
这绝不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小姑娘能做到的,哪怕她武功再高也不能。
只因杀人也是一种本事,也是需要培养的。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杀人,也没有人天生就愿意杀人。
但江湖里的人,总是不断地杀人,也不断地被杀。
少年看着青衫人,道“家母听说阁下击杀了我崆峒门下几个门客,很是惊讶,故先遣我来看一看情形。”
他说话的时候很有礼貌,也很有风度,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杀了他属下的人而感到生气。
青衫人道“不错。”
少年道“敢问阁下为何要杀我派门人?”
青衫人道“他们要杀我。”
少年神色一动,那紫裳少女道“你门下的客人太不讲理,下雨天人人可留,他们却偏要把其他人都赶走,不愿意走的,便要动手杀人!”
少年脸上一凛“如此说来,便是他们的过错了。”
少女不禁看了他一眼,她没有想到,这么不讲理的门派,竟然养出来这么一个仁义的少年。
她忽道“令慈是不是就是玲珑夫人?”
那少年看着她,道“正是,在下秋冷蝉。”
原来他便是崆峒派掌门岳天冬和夫人秋玲珑的独生子秋冷蝉,他坐下的那匹马,便是秋玲珑曾经的坐骑胭脂虎。
很多年前,秋玲珑便是骑着这匹马驰骋江湖,那时候她是何等的恣意,何等的热烈。
后来秋玲珑嫁了人,便不再骑马,这匹“胭脂虎”,也就成为了她儿子的坐骑。
她现在只乘车。
崆峒派的人还是来了。
只见十数骑簇拥着一辆华美的马车缓缓驶来,好像天上的群星簇拥着明月。
马车车檐装了一串银色的铃铛,行走起来的时候,便像是泉水在叮咚叮咚地流淌。
“蝉儿。”
马车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却还是美的好像天边倾泻的月光。
在场的人似乎都已被这声音吸引,只除了青衫人。
他们已知道,这马车里的人是秋玲珑,而秋玲珑,据说是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
少女不禁屏住了呼吸,她也想看看这第一美人的风采。
一只手已从马车里伸了出来。
这只手就好像是冰做的肌肤,玉做的骨血。
但它却显得太过养尊处优,太过柔软,谁也不会想到,这只手曾经也挽过雕弓,降过烈马。
轻纱被江风吹起,露出一张半面,桃花一样的美人面,却比桃花更娇艳、更难忘。
灯下看人,雾里看花,似有还无,若隐若现。
有的人,即便你离她很近,也觉得好像隔的很远。
秋玲珑便是这样一个美人。
天外的天,仙上的仙。
但少女见了,不免觉得有些失望。
神仙虽好,却没有一丝人气。
比起花圃里被人精心修剪的玫瑰,她一向更爱路边的野花,哪怕它们是那么微不足道,连名字也不被人知晓。
但她一见到它们,就觉得又活泼,又开心。
因为它们也是这样的活泼和开心。
小店里方才还战战兢兢的伙计,此刻竟已忘了呼吸。
他甚至已忘了生死。
很多男人见到秋玲珑,都会忘了生死。
十五年前,死在她名下的男人,几乎可以把这一场雨染红,不论是死在她的玲珑刺下,还是死在她的石榴裙下。
十五年过去,她已经很少用玲珑刺杀人,但仍有人为了她舍生忘死。
秋冷蝉叫了一声“母亲”,他低着头,似乎正在极力隐忍。
从小到大,他已看了太多这些男人看他母亲时的目光。
他听见的,听不见的,关于他母亲和其他男人的流言,也已经太多。
很多人已似忘记他还有一个做崆峒掌门的父亲,就连他的父亲也似早已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妻子,得力的儿子。
只因他的父亲,之所以能当上崆峒掌门,全是因为他娶了他母亲。
有人说,秋玲珑在当年一众追求者之中,挑了一个资质最差的。
有人说,这是因为秋玲珑竟发现,她的情人不夜侯温阳,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于是她一气之下,便嫁给了虽然武功平平、地位平平,却从小知根知底,又一直对她痴心一片的岳天冬。
秋玲珑看了青衫人一眼,目光闪动,她笑了一笑,轻声道“蝉儿,就是他么?”
秋冷蝉道“母亲,是郝汉三他们先……”
“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人群里便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一黑面汉子道“就是你杀了郝大哥!?”
少女感到很奇怪,她记得姑姑说过,这人是“铁面判官”阎罗,使得一手绝妙无双的判官笔,问题是,她并不记得阎罗和郝汉三有任何关系。
世上总有人没事找事,没有关系,也要强行拉上关系。
他的目的已无从知晓,但他浑身已有杀气。
青衫人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是。”
一双判官笔已夺目而来!
好狠的招,好毒的人!
他竟一出招,便要剜了对方的眼睛。
少女不觉有些紧张,又有些气愤,那青衫人脾气虽臭,但他的眼睛,实在是很漂亮。
那一对眼睛,好像是两片柳叶,又像是青鸟的尾翎,眼睛里的神色,好像是将化未化的一捧冰雪。
“任是无情也动人”
多么神秘,又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
秋冷蝉脸色陡然一变“住手——!”
但其他人并没有听他的。
就在阎罗出手的同时,其他早已蠢蠢欲动的门人也已一同出手!
他们也都和阎罗一样,专捡人身上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攻击。
这样下流的招式,就是名声一向不太好的牵机阁见了,也要为之不耻。
那些人已袭至他的面前。
青衫人还是一动也没有动。
一道寒光忽然掠过众人心头。
多么快,又多么凛冽的剑光,就像是天边劈下来的一道闪电!
那些人只到了青衫人面前三步,便已纷纷掉了下去,摔到地上,好像一滴滴雨点,溅起一朵朵水花。
他们竟似已忘了惨叫,只觉得眼前一凉,天便已黑了下来。
一个影子轻轻地飘了下来。
青衫人身边,已站了一个黑衣少年。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方才那一剑,竟是这一位少年的。
秋冷蝉已不禁冒出冷汗,他竟看不清人,也看不清剑。
少女见了那少年,几乎已忍不住出声喊他——这正是她那天在酒馆里碰见的那个少年。
但她没有喊,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少年正是柳无咎,而那位青衫人,自然也就是贺青冥。
柳无咎挡下了溅起来的水花,他已收起剑,却为贺青冥撑起了伞。
贺青冥似乎笑了一笑“你回来了。”
原来柳无咎就是他要等的人。
柳无咎抿了抿嘴,道“我回来了。”
他看着贺青冥,贺青冥身材修长,他堪堪与贺青冥齐平,目光俯去,恰恰扫及贺青冥的耳畔。
他还是冷冷的,似乎还没有平息怒气,但他的眼睛已经柔和下来。
他们自顾自地对话,其他人脸上神色已变得很奇异。
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两个人却似根本看不见他们一样。
但贺青冥和柳无咎可以当他们不存在,他们却不能当这两个人不存在。
顽石已露出真相,谁也不能,也不敢再轻视他们。
少女看着他们,忽然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似是意味深长,又似是耐人寻味。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秋冷蝉踏前一步“两位……”
柳无咎霍然转身,道“你是秋冷蝉?”
秋冷蝉怔了怔,道“是。”
“崆峒派的少主?”
秋冷蝉面上忽然多了一丝痛苦,他道“是。”
柳无咎冷冷道“你应该学着怎么管好自己人!”
秋冷蝉的脸仿佛被狠狠打了一鞭子!
他忽然觉得又气愤,又憋屈,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也并没有对不起谁,那些人虽然是崆峒派门下,却不是他的人。
崆峒派姓岳,他却姓秋,崆峒派很多老人,并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少主。
尽管他们早已忘了,若没有秋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崆峒派。
若不是他们的少主娶了秋家的大小姐,崆峒派早就随着其他名门正派一道没落。
他到底是个孩子,既不被崆峒派承认,又不被秋家喜爱的孩子。
他的父母本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为何如今却变得一地鸡毛?
但他又有什么过错呢?
而今他却要为着这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被同样是少年的柳无咎教训。
他又怎能不气,怎能不怨?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拔剑!
但他不能,只因这毕竟是他们错了!
贺青冥看了他一眼,崆峒派的少主人,到底也不是浪得虚名。
柳无咎的眼神却更冷了。
“蝉儿,我们回去吧。”
秋玲珑又登上了马车,她回首一盼,微微笑道“今日之事,叨扰诸位了。”
她的目光,总是那么悠远,好像是一道弯弯的月亮,总能勾起人的情肠。
但白日里毕竟没有月亮,只有雨。
而今雨已停,太阳也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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