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柳无咎,已经抢马追上了前边的大重山弟子。
他们死死地咬在那姑娘身后,却并不急着动手,只一面戏弄,一面说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那姑娘抱着坠露剑,不住拼命逃跑,她汗如雨下,竟似已筋疲力尽。
她虽是玉山门人,她的师父,却并未来得及教她更高明的轻功心法,便已撒手人寰。
所以她只有跑!拼了命地跑!
最要命的一次,她的头顶已似有一道粗重的马儿的鼻息。
但她终于还是跑掉了,她终于跑入了深巷之中。
这一处窄窄的小巷,自然是不能容纳那十几匹高头大马的。
叶风眠带人下马,堵在了她的面前。
一些人上下打量着她,嘿嘿笑道“看你还往哪跑!”
她却并不说话,只盯着一个人。
叶风眠排众而入,看见她的时候,竟笑了一笑,似乎还有一点恭敬,道“洛掌门,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只可惜他这一点恭敬,也只不过是一种嘲讽和戏弄。
其他人登时大惊“这个小丫头就是洛伊?!”
“不对啊!”又一人道“洛伊不都三十多了吗?”
那姑娘目光一黯,叶风眠又笑道“胡说,月前洛伊掌门已经病逝,这位是洛掌门的弟子,也是新一任玉山掌门洛蘅。”
其他人登时明白了,一些人装模作样、故作惊怪道“什么?洛伊掌门去世了?”
又一些人起哄道“大师兄,您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我也是三日前才知道的”叶风眠看着洛蘅,道“三天前,这位小洛掌门曾经来访听水山庄,向我派求援。”
他目光下移,却落到了坠露剑上,又道“大重山门规,任何人都要解剑入园,她却不愿。”
“姓叶的,你别一派假惺惺!”洛蘅忍无可忍,道“八大剑派同出一源,你欺我年少,不懂得门规么?大重山立派百年,从未有过解剑一说!季掌门曾三令五申,八大剑派需同舟共济、休戚与共,你却因为觊觎坠露剑,欺上瞒下,不肯让我面见梁掌门!”
叶风眠目光闪动,道“季云亭已死,你所在的地界也不是她华山派,而是我大重山,我怕你是在玉山那方寸地待久了,早已忘了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了吧!”
他忽又笑了一声,道“也是,是我忘了,自洛英去后,你们玉山一直手足相残,又哪里还懂得主客之礼呢?如今玉山早已变作破落户,就连上一届论剑,若不是季云亭季掌门,你们怕是连大会的门槛都摸不到。”
洛蘅几乎已因着怒气颤抖起来,她道“先师临终前,曾嘱咐过我,要我摒弃前嫌,与七大剑派修好,可是,可是你叶风眠!你三番两次辱我师门,我实难顾及门派之谊!”
叶风眠蔑笑道“你若是留下坠露剑,我还能保你一命,不然……”
他环顾一周,众人也都玩味地笑了起来,他沉声道“不然,怕是连你的人也要一并留下!”
言罢,他抽剑出鞘,翻转剑刃,当空一剑劈了下来!
这一招却是化剑为刀,大重山剑法以劲力取胜,昔年霍秋山集百兵之长,以刀、枪入剑,创出了一种大开大合、侠气纵横的剑法。
只是,他也绝不会料到,在他去后数十年,这股锄强扶弱的侠气,早已变作恃强凌弱、同室操戈的戾气。
洛蘅侧身躲过,她并不正面御敌,而是避其锋芒、旁敲侧击,用坠露之利来化解叶风眠的刚猛劲头,这样十招下来,两人竟也堪堪平手。
叶风眠见她仗着神兵利器,自己竟一时也讨不到便宜,便彻底撕破了脸皮,一连专攻人身上最薄弱之处,洛蘅虎口早已被震得发麻,一时应对不及,只能一再后撤,便要被他削到左臂!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洛蘅却发现,叶风眠的神色忽然变了。
他脸上竟露出了一点惊惧,一点慌乱。
洛蘅也已感到一阵寒气。
一点寒星从她背后掠过,直刺入叶风眠的胸前。
春天总是温暖的,但这一剑,却似要倒逼得春天变作冬季。
这一剑,好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剑。
柳无咎一剑刺出,一手却抓住洛蘅的手臂,帮她化解了对面的一波袭击。
洛蘅定睛一看,却是之前那一位少年。
墙头乱花摇动,落到他的人,又落到他的剑,然后被削成两半。
剑与人,都是一般的冷漠,一般地令人胆寒。
这一个人,好像也是从天而降的一个人。
一声惨叫,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叶风眠急中生智,随手抓过狼头做挡箭牌,那一剑便刺入狼头的肩胛。
他怕是以后也再不能杂耍卖艺了。
他被叶风眠扔到地上,摔成一滩烂泥,什么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却再也爬不起来的烂泥。
他愈加痛苦地叫着、吼着,却已不是为着疼痛,而是为着日后愈加悲惨的命运。
再没有人比他清楚,狼头一旦变老,就会被踢出狼群,然后在流浪的路上死去。
因为他也就是这么当上狼头的。
许多年来,他们这些人,也就是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大打出手,而那一方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仍一代代刻进他们的骨子里。
大重山的人,从他的头顶上跨过,遮住了原本热烈的日光。
刹那间,繁花迸飞,而繁花之中,又有飞迸的血珠,鲜血将鲜花染得愈加鲜红,染出这一幕荒诞得几近浪漫的血色。
叶风眠见势不妙,便要独自逃跑,却被一人一剑拦了下来。
贺青冥,和他的青冥剑。
贺青冥一剑抵住他的咽喉,道“你是梁有朋的弟子?”
叶风眠不住后退,不防被石头绊住,一屁股摔到地上,他见贺青冥来者不善,一时冷汗涔涔、哆哆嗦嗦,脑子却还在疯狂地运转。
贺青冥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青冥剑又进前一分。
叶风眠只好道“是,是……”
贺青冥又道“十二年前,温侯——”
但他还没有说完,脸色便忽地一变。
叶风眠的脸色也陡然变了。
他们都听到了群马嘶鸣的声音。
这一场打斗,却到底惊动了巷子外的一群烈马和猎狗,它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
马群冲散了人群,叶风眠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撒丫子便跑。
贺青冥在奔马之中跃起,他便要再一次安抚惊马,但这一次,却不知哪里窜出一条猎狗!
贺青冥一怔,一时没能拉住缰绳,身子被马儿拽着往前一倾,几乎便要撞上墙头那一棵硕大的花树!
最后一刻,马儿却忽地好似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击中,而后偏转了方向。
贺青冥自然也毫发无损。
惊马呼啸着跑走,大树底下,留下一支开得正好的桃花。
但这棵树并不是桃树。
摘花飞叶,能做到这一点的,必定是一位江湖上一流的高手。
墙头似乎闪过一道浅金色的影子。
贺青冥足尖一点,飞身跃起!
他整个人便似一道旋风掠过半空,而后轻轻一点,借着墙头的反力,随即翻身而立,又马不停蹄地追了过去。
他追在那人身后,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从身形上看,这人约莫是一个成年男子。
贺青冥运功高声道“阁下是谁?”
那人却并没有回答他,转瞬之间,便已如鱼入江海,没入了扬州城的千家万户。
贺青冥只好折回去与柳无咎二人汇合。
此时小巷已是一片狼藉,大重山的人已都负伤逃了开去,只余柳无咎、洛蘅二人和一个已近废人的狼头。
洛蘅走到狼头面前,蹲了下来,递给他一个瓷瓶,道“这里边装的是我派疗伤圣药,你拿去用罢。”
狼头见她走近,本已战栗不止,这下一脸惧怕已然凝固,又融化成混合着讶异与动容的复杂情绪。
他终于还是低低地哭了起来“……谢谢……谢谢妹子。”
在今天以前,他本一直拿她当妹妹照顾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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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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