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咎的脸色已很不好看。
他从未有这样一刻体会到自己是这样弱小,以至于敌人三番两次地用他来威胁贺青冥。
曲盈盈的脸色却终于红润起来,她甚至还笑了一笑,道“贺公子,我听说,你有一个宝贝儿子?”
柳无咎的两只瞳孔陡然缩紧!
贺青冥道“不错。”
“哎呀,贺公子怎么这么早就成婚生子了,真是让人家伤心。”
贺青冥却不理睬她的装模作样,只道“你要浮屠珠?”
曲盈盈脸色一变,咬了咬牙,正色道“不错。”
贺青冥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一旁的晏云之一眼,道“你是为了曲星河。”
金蝉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价值千金,而浮屠珠却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用来治病疗伤。
生、老、病、死,这四者总是人生下来就避免不了的,但总有人想挑战规则。
浮屠珠就是这样一件可以治百病医百毒的圣物。
曲星河是牵机阁阁主,牵机阁是江湖有名的暗杀组织,但阁主曲星河,在江湖上却有着“神农”之名,他曾经救治了很多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武林才没有对牵机阁这样的组织群起而攻之。
这或许是因为牵机阁是曲星河老子建的,老子要杀人,儿子却偏要救人。
儿子和老子,岂非天生就好像是要对着干的?
曲星河纵有神农之名,却救不了自己。
大夫可以救很多人,但总是没办法救得了自己。
渡人者无法自渡,这岂非很滑稽,岂非是上天的又一个恶作剧?
曲星河从生下来就得了恶疾,他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几天,能活一天是一天。
但曲星河可以死,曲盈盈却不能让他死。
曲盈盈爱曲星河。
晏云之眼里现出痛苦之色。
心爱的人,却爱着别人,岂非是人生又一件痛苦的事?
曲盈盈冷冷道“青冥剑主,果真名不虚传。”
贺青冥道“你想要浮屠珠,我却不能给你。”
曲盈盈脸色又一变,她不可思议道“他可是你儿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这些天来,她亲眼看见贺青冥是如何善待、爱护这个孩子,甚至愿意为了他几度舍身相救。贺青冥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总不至于把浮屠珠看的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
柳无咎目中痛苦比晏云之更深,他的眼里忽然显露出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
他大声道“我不是!”
曲盈盈的脸色已经变得不能再变,她已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贺青冥一默,而后道“他只是我捡来的孩子。”
曲盈盈立刻明白了,他们的计划,全在贺青冥掌握之中。
从贺青冥进入太原城,牵着这孩子的手开始,他就是故意在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柳无咎就是贺青冥的儿子。
甚至,比这还要早。
曲盈盈忽然明白了。
也许贺青冥也有一个很爱的人,为了这个人,他以这个捡来的孩子作为诱饵,也为了这个人,他必须要留下浮屠珠。
这个人自然就是贺青冥的亲生儿子。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贺青冥这样的人,就自然筹谋得更加严密。
但这一切对柳无咎来说是何其残酷?
曲盈盈竟似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已不知道该说贺青冥是舐犊情深的慈父,还是该说他是冷血无情的凶手。
她也已知道,单凭自己和已经受了内伤的晏云之,决计无法胜过贺青冥。
在贺青冥这样的人面前,不能赢,便只有死!
“嗬嗬嗬嗬嗬……”
角落里,突然发出来一阵怪声。
原来庞老太还没有死。
她不仅没有死,还为曲盈盈出谋划策起来“依我看,这孩子留着也是无用,不如杀了干净,你还能多腾出一只手来对付他。”
柳无咎的眼睛已变成死灰色,其他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也不能使他动心。
曲盈盈举棋不定,她虽没有当过母亲,可是她从未有一刻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母亲,这孩子实在太过可怜。
“嗬嗬嗬,你下不了手,就让我这个老婆子来帮帮你罢……”
曲盈盈一惊“什么?”
庞老太手下一按,铁拐里忽然喷出一片毒针!
曲盈盈出身牵机阁,最是熟悉各种暗器毒物,这么快的针,这么近的距离,她根本来不及挡开。
挡不开,就只有和柳无咎一块死。
曲盈盈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下意识丢开了柳无咎。
柳无咎的命,毕竟没有她自己的命重要,柳无咎也毕竟不是她的儿子。
这世上每一个抱过柳无咎的人,都似乎最后要抛弃他。
母亲是这样,贺青冥是这样,曲盈盈也是这样。
他终于闭上了眼,他似乎已不愿再看这人世一眼。
但柳无咎并没有感到疼痛。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贺青冥的脸。
贺青冥的脸色很不好,已经微微发白,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头发也已经有些乱了。
柳无咎心下一沉。
他目中所及,余光里看见了一根赤色长鞭,鞭子的一头在曲盈盈手里,另一头,在贺青冥手里。
钩吻鞭。
贺青冥手上握着的,是钩吻鞭的金钩,金钩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肤,他的手心正断断续续地往下滴血。
他毕竟也只是血肉之躯。
柳无咎忽然感到了一阵温暖,但这阵温暖只不过让他更加痛苦,他忽然很想放声大哭,但他到底没有哭,只因他是如此倔强,他不愿在他和贺青冥的敌人面前露出一丝脆弱。
晏云之的弯刀已出手,但他的刀只刚好架在了庞老太的脖子上,她就已断气了。
庞老太最后一句话是笑着说的,她笑着说“我做过母亲,我知道这孩子虽不一定是他的儿子,可他也一定很疼他……”
贺青冥接住了柳无咎,拦下了毒针,却终究不能再防着背后的钩子。
曲盈盈到底也不愧是牵机阁阁主的义妹,形势如此陡变之际,她也依然把握住了万中无一的时机。
杀贺青冥的时机。
贺青冥脸色似乎有些虚弱,他手抖的厉害,竟已拿不住青冥剑了。
他轻轻放下柳无咎,道“你走吧,星阑已经离开,我已无挂碍,你也本不该随我入江湖这等是非之地。”
“我不走!”
柳无咎眸子里燃起烈火,他捡起青冥剑,护在贺青冥身前。
他小小的身躯还只到贺青冥腰际,可是他已决意保护贺青冥。
哪怕是死。
曲盈盈却似乎看不见他一样,她听见贺青冥说话,不禁失声道“那浮屠珠呢!”
贺青冥淡淡看了她一眼“我没有浮屠珠。”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不可能,人人皆知,你到了西北之后,连挑数十个悍匪,西域四十二家匪帮,有近半数都折在你手上,而后,你便从他们手里,得到了失落江湖已久的金蝉衣和浮屠珠!”
贺青冥看着她似乎有些激动的脸,叹了叹气“我的确没有浮屠珠。”
曲盈盈不敢置信“可是,可是天枢阁说……”
“天枢阁的话,就一定准确吗?”
曲盈盈脸色陡变!
的确,天枢阁并不是老天,天枢阁的话,也并不是什么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江湖里从未有人质疑过天枢阁,这或许是因为,百年以来,天枢阁说过的话,没有一次是假。
“青冥剑主已得到魔教至宝。”
她忽然又想起这句话,天枢阁的话。
她这才发现,天枢阁并没有说,贺青冥得到了金蝉衣和浮屠珠两件宝物。
但所有人都认为贺青冥已经得到浮屠珠。
贺青冥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那么,浮屠珠又在哪里?
曲盈盈的脸上忽又浮现了愤怒痛苦之色,她恨恨地看着贺青冥“既然没有浮屠珠,你就必须死!”
柳无咎道“要杀他,先杀我!”
晏云之忽道“你使得了手中的剑吗?”
柳无咎脸色一变,青冥剑在贺青冥手里是神兵利器,可是在他手里,那就是废铁一件。
他还不会什么武功,何况青冥剑是软剑,本就不那么容易运用,柳无咎拿着它,跟拿着一根柔软的绸带没什么区别。
曲盈盈一声哨响,牵机阁待命已久的僚属纷纷出动。
原来杀招之后还有杀招,想必若不是贺青冥意外中毒受伤,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底牌打出来。
曲盈盈要得知浮屠珠的下落,就不能杀贺青冥,但要活捉贺青冥,区区几个江湖打手,自然无法与之抗衡,何况曲盈盈并不真的屑于与庞氏一家人为伍。
但现在贺青冥没有浮屠珠,也没有必要留了。
眼看这些杀手步步逼近,柳无咎眼睛已经红的像血,他胡乱挥舞着青冥剑,剑气所过之处,无不劈石斩木,一时竟也无人敢上前用肉身试一试这把神兵。
但牵机阁就是靠暗器发家的,牵机阁的人,多的是暗器高手。
其中一人只随意发射了一枚石子,就把柳无咎手上的青冥剑打落,他顺手推倒柳无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贺青冥仍旧面沉如水,仿佛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柳无咎忽然发出一声狼一样的哀鸣,谁也没有想到,这瘦弱的孩子竟会突然发难,他飞扑到那人身上,又是啃又是咬,那人吃痛不已,脚下不稳,随即和柳无咎一块倒了下去,扭做一团。
那人面露怒色,抽出腰间短剑,便狠狠刺向柳无咎胸前!
但他却没能刺的下去。
他不由得怔了一怔。
就在这一瞬间,他只觉颈上一凉。柳无咎竟不知何时摸到一块碎瓷片,扎透了那人的颈动脉!
他杀了人。
柳无咎打了个寒战,但他心中并无半分慌张,也无一丝恐惧,只有一点死灰般的平静。
这是他为贺青冥杀的第一个人。
鲜血喷涌出来,淋了柳无咎满身。
他整个人好似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
“金蝉衣!”
有人惊呼道“那小子身上穿着的是金蝉衣!”
柳无咎外衣被锋利的短剑刺中,却连一道划痕也没有留下。
贺青冥送他的那套衣服。
传说中由用西域冰蚕和乌金丝制成的玄金色的贴身小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魔教至宝金蝉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柳无咎穿在身上,谁也没有发现。
因为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孩子,因为传说中金蝉衣短小轻便,谁也没有想到,当金蝉衣穿在孩子身上,就与寻常长衫外衣一般无二。
金蝉脱壳,谓之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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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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