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冥挥剑荡去,一波箭雨被齐齐拦腰截断,而后被剑势带偏,倒戈相向,纷纷涌向一个地方!
梁有朋未料变故陡生,闪避不及,被一支暗箭划伤臂膀,闷哼了一声。
他顾不得操纵机关,捂着手臂伤口,转头拔腿就跑。这些年来,他虽未敢深入腹地,却也早已摸透了七星帮设下的种种机关密道。狡兔三窟,此地密道如星罗棋布、罗网盘生,一般人不识地形,根本进得来出不去,只要他跑到密道入口,按下机关,便可将贺青冥等人一网打尽,就如当初的温灵一般,一并被困死在这座地牢。
“贺青冥啊贺青冥,就算你是神魔鬼怪,也一样插翅难逃!”
“不好!”苏京忽觉不妙,“梁有朋要跑!”
她话音未落,忽觉脚下一阵震颤,四方落石不断,仿佛地底一头巨兽正在怒吼震咤,要将这一条密道都吞入腹中。
贺青冥目光一沉,凌空一跃,直扑出数米,借着密道拐角一蹬之势,整个人左右翻转,与此同时,青冥剑出!
苏京心下赞叹之际,后背又陡然生出一阵冷汗:短短几个眨眼,贺青冥应对之快,已经大大超乎众人意料!
他的轻功路数已是刚柔并济、转换自如,但更让人觉得可怕的却是他出剑的方式,方才这一剑,竟与他的躯干发力方向是相反的。
他几乎已不能算作一个人!
他已变作一座关隘,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如城内机关一样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却又能彼此协作。他好像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自己拆卸、重组。
他们虽身处同一条密道,但贺青冥和他们好像却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本也已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但在贺青冥面前,却仍是慢了一步。
这一剑斜斜刺出,又转以剑背猛地劈下!
梁有朋捂着侧颈惨叫一声,脸色已由白变作青紫,眼里也已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这一剑是冲着取人性命而来,若非梁有朋早有防备,若非贺青冥忽然改变剑路,此刻他已是必死无疑。
“飞卿,做什么放过他?”
温阳匆匆赶来,贺青冥道:“你看看墙上的那支弩箭。”
原来方才贺青冥出剑时,梁有朋也射出一箭,密道空间狭窄,弩箭射程不足,威力不够,却也让人猝不及防,贺青冥为了躲避这支弩箭,不得不临时变化剑路。
这一支箭,分明是奔着心脏去的,若非贺青冥已有所防备,怕是不死也要重伤。
“血债血偿!”
温阳怒不可遏,他暴喝一声,提剑刺向梁有朋!
灵风剑法以轻灵飘逸见长,剑风中正温和,极少伤人性命,十多年了,这还是温阳第一次动了杀心。
他招式又快又急,招招直取要害,梁有朋本已负伤,已无力反击,只得狼狈不堪地抵御和逃避。
不多时,梁有朋已然伤重,温阳仍杀气不止,正要一剑挥去,结果了梁有朋性命,苏京却忽然出手拦下了他这一记杀招。
“阿京!你拦我做什么,他害了我阿爹!”
“阿阳!温侯之死、七星帮覆灭……种种真相未能大白于世,梁有朋罪行未能公布于众,大家还被蒙在鼓里,你现在杀他,便是死无对证,给自己和侯府留下后患,温侯一世贤名,岂可死后遭受非议?”
温阳喘着粗气,慢慢放下了,道:“……好,我先不杀他。”
“哈哈哈哈哈……”
梁有朋躺在地上,却忽地大笑起来,他啐了一口血沫,道:“我当温侯是什么英雄豪杰,不过也是贪慕虚名之徒。”
温阳喝道:“住嘴!梁有朋,你扪心自问,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当初我阿爹赏识你,劝霍东阁不要逐你出大重山,劝他收你做入室弟子,霍东阁看在他的份上,才答应了。若不是他,你哪里来的今天,可你竟然狼心狗肺,害他性命,真是禽兽不如!”
梁有朋似乎怔了怔,道:“不可能,他只不过……”
“他只不过说了几句好话?呵,这怕是霍东阁想要揽功,为了笼络你,才故意这样说的吧?是,他是说了好话,他说你爱护幼弟,有孝悌之心;路见不平,怀侠义肝肠……”
梁有朋陡然愣住,他的整张脸忽然变得空洞了。
那一年他十五岁,他在大重山当仆役,已经当了五年了。
五年来,在所有人里,他总是最勤快肯干的那个,他每天干着无数脏活累活,只为一个月多挣下几枚铜板。
他这么辛苦,也不过希望在弟弟生日这天,给他买一条快要咽气的鲤鱼,给弟弟熬一熬鱼汤,补一补身体。
五年来,他已与大重山脚下的鱼贩子相熟,每天下山的时候,也要和邻里老乡问一声好。
这天梁有期生日,他照旧去鱼贩子那里买鱼,却看见几个大重山新入门的弟子在集市里作威作福,肆意压低货价,他见状上前与之理论,却被他们嘲笑辱骂,被他们轻蔑地推倒。他心头火起,一时忘了遮掩,使出偷学来的一套拳法,把那几人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第二天,梁有朋上工的时候,便因偷学武功的罪名被罚跪山腰,那几人向师长告状,要将他驱逐出门,要让他再度变作一条四处流浪的丧家犬。
他跪了整整一天,直到日头偏西,一列人马漫步走来,漫天飞霞里,白马轻裘、簪缨佩玉,他们纷纷从他身边走过。
梁有朋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他只知道他们都一样,他们都只当他是污泥堕土,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更不该闯入这个世界,污了他们的眼。
他们不看他,他却也不看他们。
他却不知道,温灵在马背上遥遥一望,便记住了他,记住了他那双炯炯有神,又坚韧不屈的眼睛。
于是他在与霍东阁寒暄过后,提及了梁有朋一事,在霍东阁面露迟疑的时候,温灵道:“以我观之,此子爱护幼弟,有孝悌之心;路见不平,怀侠义肝肠;自学成才,心存远志。天赋、毅力都非常人能及,是可造之才。”
苏京叹道:“温侯看走眼了。”
贺青冥道:“他或许没有看走眼,只是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变了。”
梁有朋忽然又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十二年前,那个改变了太多人一生的晚上,他跪在温灵面前,道:“请温侯做主!”
温灵扶他起来,微微笑道:“十年前,我在大重山见过你。”
他道:“听说你已做了父亲?”
“是,他叫月轩,已经四岁了。”
“那便是要到识字的年纪了。”温灵蓦然一笑,“阿阳这个年纪,可皮实得很,哭着闹着不愿上学堂……他只比你小几岁,却没有你这般沉稳可靠,一天天的,总是不让我省心。”
梁有朋竟也不禁笑了笑,道:“温侯说笑了,温师弟为人潇洒豁达,又天资出众,只是少年心性不定,不必急于一时。”
温灵叹道:“做父母的,都不容易啊,我不是他生身父亲,却也总是怕他冷怕他热,又怕他什么时候不知好歹,招惹是非,有朋,你们同辈,你又算得他师兄,日后他若犯下什么过错,还请多担待担待。”
梁有朋不由道:“……温侯果真慈父心肠。”
温灵又道:“我看你眼下乌青,许是太过劳累,年轻人奔波事业是好事,不过也该好生歇息,保重身体,你一向聪慧用功,将来必有大成,心中不用太过忧虑。”
梁有朋未料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他父母早亡,一直以来养育幼弟,奔波忙碌,却从未有长辈对他有过只言片语的关心。
“……多谢……温侯。”
“叫什么温侯?叫我叔叔吧。”
“是……温,温叔叔……”
他心中百般滋味难言,抬头望去,但见温灵走在月下,玉貌仙姿,行止飘逸,恍然若神。
他看了好一会,一会心向往之,一会又自惭形愧。
“有朋?”
“啊?来,来了!”
而后便是一通混乱,血战之中,温灵喝道:“有朋!你先走!”
梁有朋深深回望一眼,他仿佛看见温灵在对他笑,又仿佛看见那一天,温灵一行人衣着华贵,从他身边路过。
“杀了他!”
“不行!温叔叔他——”
“什么叔叔?你没有爹娘,更没有叔叔!他是温侯,是王侯之后,你莫忘了,霍东阁罪证在他手上,他迟早会顺藤摸瓜找上你!”
恍惚之中,他看见自己举起来右臂,将链子弩对准了温灵的心脏。
然后他踉踉跄跄地逃了,从这座地狱里逃走,机关落下,他望着缓缓关上的石门,却只觉仿佛是自己被这道地狱之门关住了。
温灵死了,世间至毒的五蕴炽没能杀死他,但来自同门后辈的那支暗箭却夺走了他的性命。这一缕曾经拂过江湖的春风,终于被人们亲手冻结于地底,再也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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