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发大了，她一走入雨中就被巨大的声浪掩盖，眼前是茫茫灰海，心里有万丈滔天。
“窦千寻！”
她回头，江春临站在不远处小商铺的屋檐下，左半边肩膀被雨彻底打湿，额前黑发湿得瞩目，目光中是不掩饰的焦急，有雨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窦千寻终归有些于心不忍，走了过去，把伞笼罩在两人上方。
一时间，狂风暴雨的世界被阻隔在外，远处传来墨云间隐隐的轰鸣，而他们身处同一个小世界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江春临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喉咙，往后退了半步。
“......”
“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用我的相机。”他喃喃道。
那一瞬间，雨声逐渐清晰，空气中有梧桐新芽缓缓冒尖。
“......哦。”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语气轻快，“那我们去哪拍呀？”
“去梧桐小巷吧，那边好拍纵深，”说到专业，江春临立刻正常多了，“我扫街也经常去那儿的。”
公交车在大雨中飞驰而过，把两人送到幽静的小巷中。
江春临把索尼a7m4从脖子上取下来，装上镜头递给她，另一只手从她手中接过雨伞。
“拿得动吗？”
“你开什么玩笑？”窦千寻挑眉。
他笑了笑，没吭声。
“好，现在让我们来到世界著名编导窦千寻的直播现场，她的身旁站着国内不知名摄影师江春临，”窦千寻一边举着摄像机一边说，“屏幕前的家人们动动小手点关注，不走散不迷路哟！”
江春临举着伞，额头微微抽搐。
“现在让我们来到巷子中央，”她横移着相机，“我们在这里等一个人经过，最好往中间走一点点......”
镜头中两边是郁郁的民国老巷，道路中央的柏油路面汪着大小不一的水洼。
“今天的天气有点不适宜出行，但是我们一定要有耐心，”窦千寻眯起眼，“好！有人来了——”
一个打着黑伞的女郎从小巷中款款走出，成为了画面主体。
一阵咔嚓后，她举着相机转头问：“如何？”
江春临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哇！来斯！中国著名导演窦千寻又出了一张旷世杰作！这布景，这纵深......”
“......”
果然，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会笑出来的。
“你不会夸人可以不夸。”窦千寻面无表情。
江春临弯起眼睛笑了笑，把伞递给她。
“那么接下来，掌声有请国内不知名小摄影师江春临为举世闻名的大编导窦千寻抛砖引玉，”他接过相机，抬步往人行天桥上走，窦千寻赶紧举着伞跟上。
“观众们注意了，新手摄影不要一上来就拍大景别，我们可以适当做减法，”江春临单手举着相机，对准楼下的一家盐水鸭店，“这边刚好构成一个三角构图，我们在这里耐心等一下，我希望有人能往画面下走一走......”
有个老太太举着黄伞走过，“咔嚓”一张出片。
窦千寻嘴唇微张，双目瞪大。江春临注意到，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这边有一个正方形钢筋，我们在这里等一辆车过去，做一个框景式构图。”他举着摄像机，“有车来了，三、二、一......”
镜头中，红色的轿车驶过冷色调雨幕，溅起两侧积水，在刹那间被定格，如同闯进民国世界的赛博机械。
“摄影最重要的是故事感，你要用自己的主观去引导客观的镜头，虽然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当中，但每个人眼中的世界却又如此不同。”江春临把相机递给她，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接下来让我们把镜头交还给著名编导窦千寻，一同看看她眼中的世界吧。”
窦千寻拿着相机，忽然之间有了主意，转身往天桥下跑。江春临连忙举着伞跟着。
天桥下有老婆婆在卖白色鞋套，她买了一个罩住摄像机，然后用牙咬下手腕上挂着的黑色皮筋，绑在镜头遮光罩处。
“那边有个向右指的路标箭头，看到没有？”她伸出食指问。
“看到了。”
“你过去，往左走。”
江春临与她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镜头中一身黑的少年举着透明伞，毅然走向了与箭头相反的方向，在漫天雨幕中格外耀眼。
在他踏入水洼的刹那，窦千寻按下了快门。
在听到细微声响后，江春临立刻穿过斑马线跑过来，将伞倾斜向她。
如果说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你记忆深刻到大脑可以清晰地描摹出当时的每一瞬光影、每一簇纹理，那么就是此刻。
他举着伞微微蹙眉：“你头发淋湿了。”
“那岂不是......”窦千寻仰起脸，笑意悠然，“扯平了？”
两人沿着梧桐荫道走，拍了一路照片。
“可以了，”她一边走，一边翻看着相册。
忽然，一张格格不入的照片映入眼帘。
一位穿着羽绒服的略显臃肿的女人在酒桌前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小孩。那小孩穿着粉粉的公主裙，怯生生地吮着手指头，望向镜头的眼神干净又清澈。
窦千寻立刻将照片翻到上一张，可惜没来得及。江春临忽然伸出手把相机拿了回来，脸色冷得可怕，她从未见过如此漠然的神情在他脸上出现过。
她把伞接了过来，一时不敢吭声。
“有没有人教过你，”江春临淡淡道，“翻别人的相册时不要随便往前划？”
窦千寻一怔，刚想开口解释，他把相机上的塑料拆了下来丢进垃圾箱，把皮筋还给她，相机放入包里。
“你是不是还要去医院拿CT？”
她有些无措，点了点头。
“那正好，我先走一步，顺便替你把作业交了。”江春临步入地铁的下行电梯，冲她冷淡地略一点头：“回见。”
眼前人越来越多，淹没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窦千寻打着伞站在地铁站外，抿了抿唇。
方才还绑在相机镜头上的皮筋被雨水浸透，此刻紧贴在腕骨处，万分冰凉。
她的心脏好似被滚油与冷水轮番过了一遍，于是终于沉寂在锅底，再泛不起一点波澜。
-
诊室里一派宁静，暴雨被窗帘隔绝在外。
“你看这里，这一块，”医生用手指着CT，“这里一大片白色的，全是痰。”
窦千寻身体向前倾：“很严重吗？”
“赶紧带过来住院！”医生敲着键盘，“脑子里怎么想的？住院住一半跑回家上课？”
她忙道对不起对不起，起身鞠躬。
“这个单子拿到楼下，每天早上要定时做雾化。”医生抬眸看了她一眼，“顺便你也去检查一下。”
“啊？”她愣在原地。
医生没理，向门口喊：“下一个进来！”
于是一大群人乌泱泱地进来，爸爸妈妈公公婆婆爷爷奶奶瞬间挤满了诊室，凳子上坐着一个贴着退热贴的小孩。
窦千寻连忙躬身钻了出去，手里还捏着就诊单。
她踏上公交车刷卡的时候晃悠了一下，被后面的女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没事吧？”那女孩问。
窦千寻连忙道没事没事，她最近大抵是事太多昏了头。
雨势渐渐小了，乌云散去，世界陷入安静。
推开家门，她把CT扔在桌上。
“哟，爸你也回来啦？”
“医生怎么说？”家人都围了上来，明达也从床上缓缓坐起身，远远地看着她。
“赶紧住院。”窦千寻在餐桌上坐下，喝了两口热水，感觉不适稍微缓和了一点。
“叫你带他住院住院！你还非要把小孩接过来上课！”窦父喊。
“有本事你帮他去上课！你帮他写作业！哦，我就是恶人了是吧？站着说话不腰疼！”何凤梅也喊，“好啊！你来带小孩！”
“小孩的命不是命！你.......”
明达坐在床上，咧开嘴角放声大哭。
“我从今以后不管了！你来搞教育！看你还当不当得了大好人！”
“一遇到事你就这样......”
窦千寻瞬间头痛欲裂，赶紧端起水杯走进房间。
世界安静下来。
她坐在床边喝了两口热水，解锁手机。
江春临的朋友圈空空荡荡，只有那只跳跃的小猫头像稍微有点人情味。
她点开对话框，想说点什么，犹豫了片刻，又退了回去。
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无可挽回，道歉还有可能会火上浇油。
但话又说回来，她又不是故意的，他这样做，过了吧？
难怪他看着一派祥和，跟谁都能聊上两句，但大部分时刻又孤身一人，她阴暗地想，个性古怪，活该没朋友。
顶上忽然弹出来一道消息，来自程无双。她点进去。
程无双的消息和她本人一样跳脱。
【无双女侠】：你猜怎么着？
【无双女侠】：缪宇潼今天来我们机构试课了！
她垂眸，敲上几个字。
【旋风无敌大暴龙】：他不是学器乐的吗？
【无双女侠】：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双女侠】：他说要来踢馆
【无双女侠】：我说有本事你就来啊！
【无双女侠】：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窦千寻叹了口气，头更痛了。
【旋风无敌大暴龙】：说重点
【无双女侠】：好嘞
【无双女侠】：然后你猜我们今天上的什么课
【无双女侠】：解放天性课！
【无双女侠】：题目是扮演被关了七天七夜的瞎子，放出来后要靠抚摸辨别自己的亲人
【旋风无敌大暴龙】：然后呢？
【无双女侠】：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双女侠】：他一下子冲上来把一女生的硅胶假鼻子薅掉了！
今天下了一天雨(／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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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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