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什么?”我指着开篇几个字,抬头问他。
他正伏案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放下笔走过来。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香混合着墨香,将我笼罩。
“天地玄黄”他接过书,声音温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念了几个字,看我茫然的眼神,便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我教你。”
他坐在我身侧,翻开新的一页宣纸,拿起一支细长的毛笔,蘸饱了墨,“看”他侧过头,温热的气息佛过我的额角,“握笔要这样……”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我冰凉的手背,指尖带着薄茧,稳稳地引导着我的手指握住笔杆。
那触感温热而有力,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手背窜上脊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别紧张”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僵硬,声音放得更轻,“放松些,手腕用力……对,就这样……”他的指尖带着我的手,在洁白的宣纸上缓缓移动,柔软的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个端正的墨字——“天”,渐渐成形,那墨迹饱满,边缘清晰,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这是‘天’。”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悦耳。“天……”我跟着念,视线却无法从那交叠的手上移开。
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我的,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熨烫到心口。那温度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灼人,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我慌忙低下头,生怕被他看见眼底的水光。“怎么了?”他问。“没……没什么,”我用力眨掉眼中的雾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墨……熏着眼睛了。”
他沉默了片刻,覆在我手背上的手微微紧了紧,没有再追问,那无声的包容,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心头发酸。他开始教我认字写字。
从简单的“天”、“地”、“日”、“月”,到“山”、“川”、“花”、“木”。
每一个字,他都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耐心地引导,宣纸堆叠起来,上面爬满了我们共同写下的、歪歪扭扭又充满生机的墨迹。
庭院里的花苗也一天天抽枝展叶,玫瑰长出了嫩红的新刺,芍药舒展着肥厚的叶片,那几株栀子,更是蹿得飞快,油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
我常在午后赤着脚,踩在微凉的、被太阳晒得温热的青砖地上,提着小木桶给它们浇水,细密的水珠洒在叶片上,滚落下来,渗入泥土。
有时遇到书中不认识的字,便不管不顾,赤着脚就“噔噔噔”跑上阁楼,他每每看到我沾着泥的脚丫,总要皱眉。
“又没穿鞋!寒气还没散尽,再着了凉,腿疼起来别叫唤。”他的语气带着责备,眼神里却满是无奈。“知道啦知道啦!”我笑嘻嘻地敷衍,把书往他面前一推,“这个字念什么?快教我嘛!”
他拿我没半点办法,只能叹口气,接过书,再次握住我的手,引导着笔尖在纸上行走。
阳光透过窗棂,将我们交叠的身影拉长,投在满墙的书架上,宁静得如同一幅泛黄的古画,我贪恋着这份宁静,贪恋他指尖的温度,贪恋宣纸上墨迹的清香,贪恋庭院里花草悄然生长的气息。
可每当夜深人静,躺在柔软干净的被褥里,醉春阁靡靡的丝竹声、鸨母尖利的咒骂、恩客身上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还有爹那张被赌债逼得扭曲的脸,就会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我淹没。
赌债……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始终缠绕在我的脖子上,越收越紧,鸨母绝不会善罢甘休,爹……那个为了几个铜钱就能把亲生女儿推进火坑的男人,更不会放过我。
他……他干净得像天上的云,他的世界,不该沾染上我这摊烂泥,这份偷来的宁静,如同沙上筑塔,风一吹,就散了。
春天真正降临的时候,庭院的栀子枝头,悄然冒出了几个小小的、嫩绿色的花苞,那点新绿,脆弱又充满希望。
可风声也紧了,家里的阿麽买菜回来,脸上带着忧色,她悄悄告诉我,在街市上看到我那赌鬼爹了。
他形容更加枯槁,像条饿疯了的野狗,红着眼睛在几条街巷里乱窜,逢人就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衣裳的、眼角有红痣的姑娘”。
鸨母也放出话来,说醉春阁的头牌姑娘被歹人拐带了,悬赏重金寻人,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我知道,我该走了,这短暂的避风港,终究不是我的归宿,再留下去,只会把那些肮脏的麻烦,引到这个干净的庭院,引到季商身上,他护不住我,我也不该让他陷入这种境地。
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很好,栀子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我换上来时那身洗得发白、缝补过的旧衣,站在庭院门口。
季商站在我面前,眉头微蹙,嘴唇抿得很紧,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翻涌,像是挽留,又像是挣扎。
“你的腿……还没好利索。”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不碍事了。”我摇摇头,努力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很,“这些日子……多谢小少爷收留。”
那句“季商”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小少爷,这个称呼,隔开了我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庭院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新叶的沙沙声。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他在等我开口吗?等我求他留下我?像养一只金丝雀那样?
我做不到。
“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我走了。”我抢在他前面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朝他微微欠身,然后转过身,不再看他,一步步走向那扇沉重的院门,赤脚踩在微凉的石板路上,每一步,膝盖深处都传来隐隐的钝痛。
那寒气,终究是留下了,推开院门,外面是喧闹的街市,阳光刺眼,我没有回头。身后那道目光,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背上,带着无言的挽留和深深的无力感。
我知道,只要我停下,只要我回头看他一眼,或许……或许我真的会动摇,但我不能,我挺直了背脊,像当初跪在雪地里那样,汇入了门外的人流,阳光再暖,也驱不散心底那一片荒芜的寒凉。
庭院里的栀子花香,终究是留在了门内。
回到醉春阁,鸨母那张涂得惨白的脸瞬间堆满了虚伪的笑,眼底却淬着冰。
“哎哟我的好姑娘诶!你可算回来了!可想死妈妈了!”她尖利的声音刮着耳膜,肥厚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长长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这阵子跑哪儿野去了?害得妈妈担心死了!那些老主顾们,可都念着你呢!”
她不由分说地将我拽进那间熟悉的、弥漫着浓重脂粉和熏香气味的小厢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桌上,那面熟悉的铜镜映出我苍白的面容,眼角的红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赶紧的,梳洗打扮!王老板可念叨你好几回了!”鸨母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热水浇在身上,洗去一路风尘,却洗不掉心底的疲惫,换上艳丽刺目的绸缎旗袍,对着铜镜,描摹着远山黛,点染着樱桃唇,镜中人眉眼精致,眼波流转间带着刻意训练出的风情,只是眼底深处,那片空洞的荒芜,再也填不满。
熟悉的脂粉香气包裹着我,浓烈得令人窒息,醉春阁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丝竹喧嚣,觥筹交错,调笑狎昵之声不绝于耳。
我倚在二楼的雕花栏杆旁,看着楼下大厅里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感觉自己像一个抽离的游魂,脸上挂着笑,迎合着那些或肥腻或枯槁的手在身上流连,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心里却是一片死寂的雪原。
偶尔,目光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口,那个清俊的身影,一次也没有出现。
也好,他那样的干净人,不该踏足这种地方,心底却有个角落,在喧嚣的间隙,隐隐作痛。
庭院里那几株栀子,该长出花苞了吧?他……还会去给它们浇水吗?半月后的一个黄昏,鸨母差我去绸缎庄取新定的料子。
刚出醉春阁那华丽而腐朽的大门,走到街角,一个喝得醉醺醺、脑满肠肥的男人就涎笑着贴了上来。
“哟,这不是醉春阁的头牌吗?可想死哥哥了!”浓重的酒气和口臭扑面而来,他油腻肥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圈住我的腰,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在我背上摩挲,力道大得隔着薄薄的旗袍料子都觉得生疼。
“刘老板,您喝多了。”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脸上挤出职业化的甜笑,试图推开他沉重的身体,“改日,改日我好好陪您喝……”
“改什么日!就现在!走,陪哥哥去……呃……去前面再喝两盅!”他打着酒嗝,手更用力地往下滑。
就在我几乎要被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淹没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街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像一尊凝固的石像,站在那里。
季商,他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死死地盯着这边,眼神里翻涌着震惊、痛苦,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
他看见了,看见了我这副倚在陌生男人怀里、强颜欢笑、任人揉搓的卑贱模样,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窒息,脸上那虚假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刘老板还在喋喋不休,那只肥腻的手已经滑到了腰臀之间,一股巨大的羞耻感混合着自暴自弃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他看到这样的我?
几乎是同时,季商动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几步就冲了过来,带着一股凛冽的风,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猛地将我拽离了那个令人作呕的怀抱。
“哎哟!谁他妈……”刘老板被拽得一个趔趄,醉眼朦胧地破口大骂,待看清季商那张年轻却带着凛然怒气的脸,还有他身上那价值不菲的衣料,骂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他悻悻然地嘟囔了几句,终究没敢再纠缠,摇晃着肥胖的身躯,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我被他拽得踉跄几步,顺势软软地靠在他肩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
我扯了扯嘴角,用尽力气,再次挂上那副醉春阁里最完美的、带着三分媚意七分嘲弄的笑容。
“小少爷,别来无恙啊?”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却带着刺,“您这一出手,赶跑了我的‘恩客’,这生意黄了,您说……该怎么赔我呢?”
他抓着我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跟我回去!阿栀,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那个种着栀子花的庭院?那个短暂的、偷来的梦?
“回去?”我挑了挑眉,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眼神却一点点冷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您养我?”我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残忍的清醒。
“小少爷,我家里可还欠着一屁股的赌债呢,利滚利,那是个无底洞呢。您拿什么养?拿您季家的体面,还是拿您小少爷的清白名声?”
“我养你!”他急切地打断我,声音斩钉截铁,仿佛在宣读一个不容置疑的誓言,“只要你愿意,我养你一辈子!”
一辈子?多么奢侈又天真的承诺,可我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烫了一下,随即又被更大的冰冷淹没。
“呵……”我轻笑出声,“小少爷,你觉得……令尊大人,会允许一个“醉春阁”的姑娘,踏进贵府的门槛吗?”
暮地,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我感受到他颤抖的身躯,闭了闭眼推开他,“我靠我自己,能活。”
“靠自己?”他被我的推开和话语刺痛,压抑的怒火和某种被轻贱的屈辱瞬间爆发,冲口而出,“就是靠这样出卖自己养活?!”
话一出口,他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懊悔和恐慌,“对不起,阿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无妨。”我抬手,止住了他慌乱的道歉,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只是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死寂的漠然。
心口那片荒芜的雪原,彻底冰封。
“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我转身,不再看他脸上那碎裂的痛苦表情,迈步走向那片灯火辉煌、却如同地狱入口的醉春阁。
“阿栀!”他带着哀求的呼唤在身后响起,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些。
霓虹灯的光怪陆离映在脸上,像一张张嘲弄的鬼脸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靡靡之音和浑浊的气息瞬间将我吞没,这一次,我没有回头,脊背挺得笔直。
季商成了醉春阁的常客,他不再站在街对面,而是直接走了进来,鸨母起初惊愕,随即那张涂满脂粉的脸便笑开了花。
他出手阔绰,包下了我隔壁那间位置最好的雅间,夜夜都来,不叫姑娘,不饮酒作乐,只是枯坐在那里,一墙之隔,薄薄的木板壁,隔不断声音。
隔壁房间的丝竹声,女人的娇笑声,男人粗俗的调笑和劝酒声,还有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和呻吟……清晰地,一声声,穿透板壁,钻进我的耳朵,也钻进隔壁季商的耳朵里。
他成了我的邻居,一个沉默的、痛苦的、固执的邻居。
每一次,当有客人踏入我的房间,鸨母谄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都会下意识地看向那面隔墙,我知道,他在听,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紧抿着唇,脸色苍白,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或许,他正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我刻意将声音拔高,笑得更加放浪,言语间极尽挑逗之能事,那些在风月场里浸淫多年的手段,此刻被我运用得淋漓尽致,只为了将隔壁的声响压下去,或者……是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
让他彻底明白,我是谁,我活在怎样的泥潭里。
鸨母看我的眼神带着不解和一丝隐秘的得意,她大概以为,季商少爷终于也成了我的裙下之臣。
只有我知道,那堵墙,成了我们之间最残酷的战场,他在用他的存在凌迟我,我也在用我的堕落凌迟他。
每次伺候完客人,拖着疲惫的身躯送客出门,总能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瞥见他那间雅间的门打开一条缝隙。我能感受到门缝后那道灼热又痛苦的目光,像实质般烙在我的背上。
我从不回头,挺直背脊,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回自己那间散发着**余味的牢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就这样,在互相折磨中,时间像钝刀子割肉般缓慢流逝。
庭院里的栀子花,大概已经开了吧?那清冽的香气,是否还能飘进他的书房?
一晚,隔壁的客人似乎格外难缠,纠缠到很晚才带着一身酒气离开,送走那令人作呕的身影,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浑身脱力。
走廊里暂时安静下来,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就在这时,隔壁雅间的门猛地被拉开!
季商像一道迅疾的闪电冲了出来,他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将我拽进了他那间空荡寂静的雅间!
“砰”地一声,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瞬间冲淡了萦绕在我身上的脂粉和**味道。
他把我死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撞得生疼。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红得可怕,像濒临崩溃的困兽,里面翻滚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愤怒、嫉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为什么?!”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破碎,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你明知道……我在隔壁!你明知道……我……” 后面的话被他粗重的喘息淹没。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冷的瓷偶,心底那片冰封的雪原,却因他此刻的痛苦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渗出尖锐的疼。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猛地堵住了唇,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它带着惩罚的意味,粗暴而凶狠,他的牙齿磕碰着我的唇瓣,带着咸腥的血味。
舌尖蛮横地撬开我的牙关,带着绝望的力度攻城略地,我被动地承受着,身体僵硬,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干净又混杂着檀香的气息,还有一丝……眼泪的咸涩?是他的?还是我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喘息着稍稍退开,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他再次嘶哑地问,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委屈又愤怒的孩子。
我抬起眼,迎上他那双被痛苦和爱意烧灼得通红的眸子,心口那道裂缝越来越大,冰冷的雪水混合着滚烫的熔岩,在里面翻涌奔突,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眼底最后一丝脆弱彻底冰封。“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而残忍地宣告,“没有资格管我。”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也扎穿了我自己摇摇欲坠的伪装,我看到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碎的惨白和茫然。
没有资格……这三个字像魔咒,瞬间点燃了他眼底最后一点疯狂的火焰!他像是被彻底激怒,又像是被巨大的绝望攫住,猛地用力将我紧紧箍进怀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勒断!
滚烫的、带着咸涩泪水的吻,像狂风暴雨般落下,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和毁灭欲,印在我颤抖的眼帘,印在我冰凉的脸颊,印在我挺秀的鼻尖,最后,带着血腥味,重重地印在我已然麻木的唇上。
“阿栀……”他抵着我的唇,破碎的声音从紧贴的唇齿间溢出,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无边无际的绝望,“我好像……爱上你了。”
爱?这个字眼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这间弥漫着檀香与**余味的狭小空间里。隔壁房间新的调笑声隐隐传来,像是对这迟来告白的无情嘲弄。
世界瞬间安静了,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剩下他滚烫的泪滴落在我的颈窝,灼烧着我的皮肤。
爱?多么奢侈又荒谬的字眼,在这吃人的醉春阁,在这污浊的泥潭里,爱?它比一锭银子更沉重,比一剂毒药更致命。
他爱我?爱这一身被无数人染指过的皮囊?爱这颗早已千疮百孔、被污泥浸透的灵魂?还是爱他心中那个在雪地里倔强挺直背脊、在庭院里赤脚种花的幻影?
一股巨大的悲凉瞬间席卷了我,比这世上所有的寒冷加起来更甚。
我抬起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擦去他眼角失控滑落的湿意,那温热的液体沾在指腹上,像烧红的烙铁。
我看着他通红的、盛满痛苦和希冀的眼睛,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冬日屋檐下凝结的冰凌。
“爱?”我低低地重复着这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向他,“季商,” 我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冰冷的银河,“你的爱……太干净,也太贵了。”
我用力推开他,力道不大,却带着磐石般的决绝,眼角的红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滴凝固的、永不干涸的血泪。
“我消受不起。”我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片死寂的沉默,拉开门,外面走廊靡丽的灯光和喧嚣瞬间涌了进来,像一张巨大的、贪婪的嘴。
“别再来这里了。”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里没有栀子花,只有……烂泥。”说完,我不再停留,挺直背脊,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属于我的那片黑暗。
身后的门,在我离开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也隔绝了他那句迟来的、注定无望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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