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宝(三)
宋停这个问题,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
她确实从未深思过。
上一次十人对应十日。
此番七人,又恰是七日。
所有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承认着这一条规则。
命筹的末位,便是每日的一次审判,或生或死,直至终结。
譬如上一次的卫成风,虽借道具改变末位,却还是阴差阳错地丧了命;
又譬如曾经是末位的周远至,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逃过了一劫。
总之一日一人,可每个人又都暗存着一丝侥幸。
谁也没觉得自己,会是死在这里的人。
就像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困顿至最后一刻,才能破局。
所以,苏却没有回答宋停的问题。
思绪翻涌间,两人已踏着楼梯,行至二楼廊道。
其余房间皆已门户紧闭,烛光昏黄。
唯有左手边第一间厢房还敞着门。
宋停双手一摊,肩头微耸,嘴角向下一撇,脸上摆着一副“谁让你最后上来与我无关”的神情。
苏却全然无所谓,径直大步迈入房中。
她身着男装行走于世多年,早已习惯模糊这世间强加于肉身皮囊上的诸多界限。
在她眼中,众生皆为血肉,性命皆只一条。所谓的男女大防,不过是世俗套在人性之上的又一道无形枷锁。
她早已入戏太深,心中唯剩仇恨,才将枷锁缚于己身,在负重中独行至今。
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屋内陈设一如之前的简陋。
只是,当她毫不犹豫地将床上唯的枕头拿起,随手扔给跟在身后进来的宋停时。
她看到,枕头下面,赫然放着一把匕首和一小截蜡烛。
这不是人人都有的。
蜡烛是那时的新娘塞在她手里的。
而这匕首……
若非她当时自己清醒过来,这匕首,就是让她丧命的东西。
这两件物品会出现在这,那就必定在选房之后,是跟随她,属于她的物品。
苏却手一挥,将两物贴身藏好,又利落地褪下外袍和靴子,只着一身素色中衣,背对着外侧躺下,占据了里面小半张床,动作流畅自然。
宋停下意识接过那只扔来的枕头,愣了一瞬,低头看了看手中之物,又抬眼看了看床上已然背对着他躺下的苏却。
他摸了摸鼻子,也将枕头随手一丢,脱下外衣,却只是简单在地上摊开,直接仰面躺了上去,双臂枕在脑后,跷起一条腿,倒是未见半分嫌弃之色,仿佛习以为常。
两人再无多言。
不多时,皆已沉沉入睡。
……
不知过了多久,苏却被楼下一阵阵拳脚破风的呼喝声惊醒了。
她倏地睁眼,浑身戒备。
可侧耳凝神细听,那声音规律有劲,并非打斗喧嚣,倒像是……晨起练功?
她迅速起身,穿戴整齐,推开房门。
恰在此时,对门的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
姜云姮走了出来。
她未施粉黛,却难掩美丽,只是今日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怠,几分憔悴。
她对着苏却微微一笑,目光又掠过苏却身后正揉着眼睛从地上挣扎起来的宋停,眼神停顿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如常,微微颔首,声音柔婉。
“苏公子,宋公子,早。”
“早。”苏却简短回应。
宋停则是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早啊姑娘……啧啧,这一大早的,谁这么精神头足,扰人清梦……”
三人一同下楼。
只见客栈大门已经打开,能够看到外头站着守门的院兵。
任世楚正在大堂空处练拳,动作刚猛凌厉,步伐扎实,拳风呼啸,确实有练过的底子。
他见几人下来,便收了势走过来,道:“几位也起了?晨起活动活动筋骨,最是醒神提气。”
他目光敏锐,在苏却和宋停之间转了转,笑问道:“看来二位,是旧识?”
宋停抢先道:“我不认识他。”
苏却面无表情,对这几个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宋停继续道:“不过少了间房,又不能睡大堂,只能凑合一下了。我还得多谢苏兄收留之恩,肝脑涂地都无以为报。若此时掌柜在场,我可要掀桌子骂人了。”
任世楚闻言,浓眉微挑,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二楼方向,道:“原来如此。这人数与房间不对等的情形,我也是头一回遇上,倒是稀奇得紧。”
正说话间,楼上其余几人也陆续拖着疲惫的步伐下来了。
谢天戎一边下楼梯,一边接连打着哈欠,眼睛半眯着,甚至有些湿润,脚步都有些虚浮。
王纪福亦是满脸倦容,眼袋浮肿,唉声叹气。
严丰廷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脸色比昨日还要苍白几分。
任世楚见状,不由奇道:“这是……昨夜没休息好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如此疲惫不堪?”
“任大哥,你难道没听见吗?外面!客栈外面!吵了整整一夜!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像是很多人聚在一起,有讲话声,有尖笑声,还有莫名其妙的叫骂声……从没停过。”谢天戎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满满的烦躁。
姜云姮也蹙眉附和道:“确有其事。昨夜外间喧哗异常,令人心绪不宁。我也是用锦被蒙头,辗转反侧,才勉强合眼片刻。”
王纪福和严丰廷忙不迭地点头。
而唐柳一正坐在桌边,一手拿着个馒头,一手端着碗稀粥,大口吃得正香。
她对这边的讨论似乎毫无兴趣,甚至疑惑地瞥了几人一眼,含糊道:“有吗?我怎么什么也没听见?”
苏却闻言,下意识地侧头,与宋停对视了一眼。
两人目光相接,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他们二人一夜无梦,更未曾听闻任何异响。
苏却醒的时候,看见宋停正笔直地躺在地上,呼吸清浅,几不可闻,竟透出一种尸身的死气。
所以起身经过的时候,她踢了他一脚,他才不情不愿地醒来。
一半为报之前抓周远至时的一脚之仇,另一半……
众人心思各异用着客栈提供简单的早饭。
饭毕,苏却搁下碗筷,便起身欲出门探查。
宋停见状,慌忙将碗里最后一口粥扒拉进嘴里。
那口粥显然还很烫,烫得他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可他顾不上,胡乱咽下后将碗筷一推,急匆匆就跟了上去。
一名身着太守府号衣、腰佩短刀的护院兵也立刻跟在他们身后。
苏却脚步未停,目光计数,连同眼前这名,恰好七名兵丁。
与他们人数一致,并未将宋停算在其中。
行至街口,虽然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街市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苏却给了身侧的宋停一个眼神。
宋停立时心领神会。
他忽然指着远处一个挂着各式各样风车、泥人的小摊,夸张地大叫一声:“哎呀,那玩意儿真好看!”
说着,便做出一副被吸引的模样,欢快地朝着与苏却方向相反的街口跑去。
后面的院兵明显愣了一下,脚步一顿,几次回头看宋停,最终还是紧紧跟住苏却。
宋停在街角绕了一圈,借着几个挑担货郎的遮挡,没多久便又小跑着回来。
他气息微喘,侧身低头,压低声音对苏却道:“看吧,他就盯死你了,根本不管我。看来在这帮木头兵眼里,我是个自由身,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吧,苏大人,接下来咱们去哪儿?是不是该直捣黄龙,去那太守府里探探虚实?去看看那太守老头丢了宝贝,急成了什么样。”
苏却脚下步伐不停,摇头。
此事绝非寻常失窃案那般简单。
从昨晚那场宾客稀少却故作热闹的“赏宝大会”,到灯火通明却宛如空壳的太守府,再到那尊玉麒麟只在黑暗瞬间便消失无踪……
这一切,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像是一个早已设好的陷阱,正等着他们这些“贵客”自行踏入。
此时此刻,重返太守府,根本毫无意义。
苏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向人流走去。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辚辚、孩童嬉闹……相比上一次的城中街市,这里显得鲜活又喧嚣。
忽然,苏却脚步一滞。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衣着光鲜配饰不凡的富家公子哥。
他被一个卖脂粉的摊子吸引,停驻脚步,指着几盒香粉正与摊主高声说笑。
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瘦小如猴儿的身影贴近了他。
人群成了最好的掩护。
只见那身影手指纤细,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在那公子哥腰间轻轻一拂、一勾、一拽,腰间玉佩已悄无声息地滑入其手中。
全程干净利落,令人叹为观止,若非眼力极佳,几乎就要错过。
得手后,那小贼身形一矮,脑袋一缩,又如泥鳅一般,滑入熙攘的人群,而那富家公子仍浑然未觉。
几个闪身,瞬间消失不见。
宋停看得分明,恍然大悟。
他连忙凑到苏却跟前兴奋道:“我懂了。无论窃的是玉麒麟还是这腰间佩玉,既已得手,总要寻个出处脱手换钱销赃。只要我们盯紧城中这些鬼市、当铺、黑店,抽丝剥茧,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
小贼动作敏捷,几个闪身,在人群中几乎消失。
苏却未等宋停说完,食指竖起放在唇间,另一只手一把拽住宋停袖子。
她快速跟上刚才的小贼,几人身影很快便没入了涌动的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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